姻亲原本就是家族利益的结合,若邵项元真有再娶的意思,自己也只能听之任之,何况她还承着邵项元一份救命的恩情。这几月有情饮水饱,她倒忘了,白首不离的背面未必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也可以是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成亲前,她以为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却忘了蒲苇丝断的代价太惨痛,是断臂求生。
她写信时很小心,写完自己读了一遍,讨好和巴结的意味很明显。成亲只是换了一处地方委曲求全、卑躬屈膝地讨生活。
第一封信去了半月有余,邵项元没有答复,兰娘又催她再写一封。第二封信她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将那些谄媚的话复述一遍么?她坐在案前,只觉腰背上的头发梢刺得自己又痒又痛,她揉着头发,忽然垂头哽咽起来,又近乎病态地、极快地就不哭了,另换一份笺纸来写。
但第二封信还是没有等来答复。是或不是,她只要一个答案,不会叫他为难。可他不置可否,选择冷处理。
倒是项錅来了一回信,说自己在为阿元和崔娘子纳吉,叮嘱她们日后好好相处,“谦则德之柄,顺则妇之行”、“妇言,不必辩口利辞”出自《女诫》,此二句训导妇女要顺从长辈的意思、不能牙尖嘴利地辩驳还寄了厚厚四卷女则女训。
筠之再不愿意,也得忍着恶心回函敬谢长辈训诫。这是御赐的姻缘,除非自己出家,否则怎么能断?
日后回京,自己还是要住项府,还是要向项錅早晚见礼。如今撕破脸,日后只会更难堪。况且自己有什么脸可撕呢?她早已没有家了,将来折冲府的院子也要和别人分享。
幸而秋社将近,大小事情都需筠之安排料理,她过分地忙、没必要地忙,像陀螺长出一根鞭子不停地鞭笞自己,永远旋转着,一刻也不停。只有焦头烂额了,心里疯长的不安和怀疑才能被压抑。
云州连日寒风肃杀,满城花叶尽落,一地金黄残存,只留枯枝败叶在树梢。
元礼二人几乎是爬着逃回云州长城的。
他们被捆至常胜湾牙帐后,协礼趁无人时,用福袋中的箭簇割开绳索,又割开守卫的喉咙,这才得以脱险。可他们没有马,也没有水,在漠上艰难踌躇了半个月,才走完这短短几十里路程。两个人都瘦损得厉害,一张黑黑皮裹着头骨,脸上眼窝深陷,只有胸膛尚在起伏。
像会走路的死人。他们这样互相嘲弄。
阿史那骨笃禄原预备以二人为质,向大武军勒索钱财土地,得知二人逃脱,恼羞成怒,斩杀了当夜剩余的五名守卫,并活活烧死一百名俘虏向大唐示威,其余俘虏悉数没为奴隶。
李文暕得知儿子犯下如此大错,亲赴云州向窦衍行礼致歉,并从幽州运来了十万石粮草。秋来百花杀尽,凛冬将至,前线最缺的就是粮食。窦都衍和其他子将想要发怒,也被堵了嘴。
那是一百条性命,却重不过李挺一人,只因他是国公爷的儿子。
项元摔帘离开,迎面碰上在帐外请罪的李挺,他还好端端地跪在这里,可那百位将士已草芥一样地烧成了灰,尸骨荡然无存,孤魂在异乡漠上徘徊,终年难返。
项元想到他们的双亲妻儿,想到协礼肩上血脓溃烂的创面,怒与痛的岩浆在心底迸发,狠狠揪住李挺衣领,提起碗口大的拳头,往他头上脸上捶将下去。
“人都死了,邵都尉在这里演什么戏?”李挺啐出被打碎的牙齿,抬手擦去嘴角血痕,“扮什么大将军?”
项元还要提拳再打,帐中几个人听见动静,忙跟了出来,纷纷拦阻。窦衍对李文暕致歉道:“竖子莽撞,还请国公爷见谅。”又对项元骂道:“越大越不成器!这里是军营,一切自有军纪军法处置,不是长安城里金吾卫的贼窝子!你、你滚回代州,如今战事初平,我这儿用不着半个残废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