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元勇冠三军、无往不利。可少年将军也不过肉体凡胎,他要穿过多少箭雨,埋葬多少尸骨,才能险胜半回?
从筠之记事起,大唐似乎边乱永无休。西突厥、东突厥、高局丽、百济、吐谷浑、吐蕃、回纥,盛世太平下是八面受敌的暗涌。
长安纸醉金迷,朝内士族稳坐钓鱼台;边境黄尘风沙迷眼,白骨高似蓬蒿。
千秋功名属于帝王家,属于权臣,却不属于有去无还的将士,不属于你我。
筠之更坚定要学完《齐民要术》。
大唐的边疆满是悲伤、饥饿、疾病和垂死的人,虽然无法停止战火,但她要让所有独挑大梁的妇人、所有为国出征的将士,都吃得饱饭、穿得暖衣。
两日后,热闹的大武军围猎终于拉下帷幕,最终,项元和协礼这队的点数最多,李挺次之。窦都督先将一双御赐金鹰赏给项元协礼,这两只鹰毛亮眼锐,是去岁新罗国朝贺时所献,能在猎场和战场捕捉敌情。为端水,他又忍痛割爱,将自己所训的一只尖耳猞猁送给李挺。
同时,窦大都督也宣布了大军即日东去、屯兵云州的消息,下令明日列阵阅兵,仪式结束后便举办隆重的猎宴暨送行宴。
西山落日壮烈下沉,漫天瑰丽红霞。重重叠叠的猎帐前,数以万计的兵士已经列队成阵,旌旗猎猎,刀槊如林,子将及骑兵所乘的健马亦扬着骄傲的头颅,马鬃在风中飞扬。场面浩荡雄浑,使人血热骇然。
随着一阵此起彼伏的犀角号声,窦都督在一片尘沙之中稳步登台,他身着御赐紫金明光甲,头戴的三角兽翻缘盔在日光下闪着金光。他抽刀,水龙剑寒光出鞘,西指落日,十尺铜鼓便在此刻响起,敲鼓兵士卯足力气,挥臂三振,鼓槌红缨随他臂膀的汗水在空中划出流畅的弧度。
沉重的鼓声在浩荡山谷间回响,窦都督身后的兵士们摇动六面赤红豹尾刃榼大麾,旗面上三角兽脚踩烈焰,有气吞山河之势;帐前兵士以金钲、胡角、大小鼓、箫、笳横吹魏征《出关曲》,正是岂不惮艰险,深怀国士恩。
夜幕垂下,猎帐外摆起百丈长桌,升起万千火把,迎来出征前最后的筵席与狂欢。
按惯例,猎宴需作诗赋,往年这烫手山芋在子将们手中轮替,项元与其他人一样,唯恐避之不及。今年他却一反常态,向窦都督请缨题诗,众人自是欣然相让。
他走至席首,摘下翻缘盔,眉目凛然道:
“漠南胡未空,汉将复临戎。飞狐出塞北,碣石指辽东。冠军临瀚海,长平翼大风。云横虎落阵,气抱龙城虹。休明大道暨,幽荒日用同。方就长安邸,来谒建章宫。”
“好!”窦都督抚掌喝彩,一气饮尽卮酒,中气充沛道:“战必胜、攻必取!”
席上众人亦精神大振,纷纷举杯,大口满饮后,摔杯高呼:“战必胜、攻必取!”
长桌上呼声震天,远撼林梢飞鸟,远撼山间溪水,必胜的决心几乎要冲破九重云霄。
群情激昂中,协礼只是虚虚举杯。
方才的出塞诗并非阿元所作。往年阿元最烦围猎诗赋,况且就算他真要作诗,也不会捡素日最恶的空字韵。想必,是筠之替他捉刀代笔罢。协礼心中泛起一丝微妙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