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在酒杯碰撞的声音和浑浊的槟榔气味里,她觉得天地在扭曲,她的夫君,她聪明英勇的爱人也完全变了模样一双曾经沧海的警觉眼睛,半眯着打量人,时不时配合别人庸俗愚蠢的玩笑,好像真觉得那些无聊的笑话有意思似的。偶尔他喝醉了,颓废地抬头,眼睛红光迷离,重新举起酒盏,但对装疯和夸夸其谈的人不留情面地戳穿、嘲讽。筠之没有抹唱戏的铅粉,但此时要唱好贤妻的角色,得体地替他罚酒。
回家后,躺在床上,他们聊的也不再是《搜神记》《水经注》了,那些胸无点墨又寡廉鲜耻、靠父亲祖父摆弄时局的名字会涨潮冲进他们的屋子。她觉得陌生而疲惫。
邵项元察觉出来,淡淡一笑,叫她以后不必勉强陪自己去了。
筠之接受他的好意,专心准备项錅的寿宴,然而备宴也是件讲人情的差事,总有人预备猪羊香烛茶银之类的东西过来送礼,她应对的方法是声明做寿只用自己的银钱,再让嘉懋装模作样地送一回礼,自己当众驳回皇家的东西也不收,其他人家更不必指望了。
虽然有婶婶从旁帮忙,但筠之坚持每日丑时就起床,尽量亲力亲为,将长安附近的道观踏了个遍,仔细观摩上仙用的香炉、神符、斋宴的讲究,寿期临近,各处题字、法事用的经文也都是她自己所抄,酸得胳膊抬不起来。
项錅并不领情,只怒道:“你如今很没有个妇道人家的样子!日日往外头跑,抛头露面的,哪里是大家养出来的闺秀?别人看了,知道的只说范阳卢氏家教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元儿配的是什么小门小户的女儿。你该多和隔壁崔五娘子多学一学,足不出户,一举一动都合规矩,合长辈的心意才是。”
在长安两个月,这些话从项錅嘴中过了无数遍,筠之渐渐也麻木了,只是点头,“主君说的是,我一定好好改过。”
项錅因看见香炉旁放着寿宴那日要烧的经文,免不了又发难道:“这行笔,很不劲道!配不上上清灵宝天尊。”
小努听了窝火,直截道:“连陛下都夸县君的字好看,主君倒觉得不好?原来主君清高,连陛下也看不入眼的。”
项錅气得直捶胸口,在堂屋里背着手走了好几圈,偌大的中堂竟不够他施展。
筠之只好又下跪道歉,温驯道:“我没管好侍女,若因此搅得主君贵体不宁,只能长跪不起。陛下表面夸我,实则是看在卢氏的面子,这几幅字,外祖父说不好,必然是我有哪里分了神、没留意,所以写得不如往日好。主君一辈子教书育人,所以严谨,能看出别人看不出的错处。不如我回去重新抄来,再请主君提点一二。”
这还了得?小努大惊,心想这一卷满打满算至少要抄二十个时辰,悉数重新抄过,阿筠要多少时辰不能睡觉了?于是又要开口辩驳,筠之忙捺住她的手,不叫她说话。
“算了,算了!”项錅摆了摆手,皱眉道,“就用原来的罢!不过五六日的时间,你再抄也抄不出更好的。总之,你这个行事,我瞧很不妥当。这样罢,我叫璧儿过来,你们一起办。也不知璧儿有没有空闲来收拾这里的烂摊子,唉”
项錅仰天,叹着气走了,又回过头,上下打量筠之一遍,嗤嗤鼻子,“此时要做寿,你日日到外面逛,还算有借口。但此事过后,你安心待在家里,早日给元儿添个一男半女是正经。太瘦,太瘦,不好生养!”
宴期一日日靠近,筠之将斋醮呈天的奏章祝文也用朱砂笔在青藤纸上一份份写好了,放在院中的竹架上晒日光养天地之清气。
“卢姐姐,”延璧提着裙裾,穿过月洞门,语气带着家常的亲热,“项祖父心疼你辛苦,叫我和你一同去西市挑筵席摆的花草,我一向不懂事,须得姐姐多包容了。”
筵席上用来装点的花草,阿筠早半个月便订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