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选册书看看罢。
筠之踱步至书架前,将五排书卷粗略扫了一遍。凡是四书五经及注疏的牙签都堆了厚厚的灰,但诗词和杂文笔记的牙签却无甚灰尘,卧房的主人大约不喜欢读政史。既如此,筠之选定了一本《左传》。
她踮脚,伸手往最上面那排抽书。可架子太高了,书册不慎从她手内滑落,掉出百十来张笺纸,雪片一样,四散八落。
筠之吓了一跳,真是怪了,怎的这般集信?
筠之俯身,一封封,一件件,她匆忙将信件都收回书里。
当伸手收起最后一张笺纸时,筠之微微迟疑了:卷起的那角露出了“阿元”两字,笔迹粗糙,大约是郎君所书。
她忽而意识到自己在窥探他人私隐,双脸一红,飞快地别开目光。
但笺纸裸露着,方才视线定格时,她已经看见了第一行字。
“阿元问小五安。”
窗外大雪纷纷,四下静得出奇,筠之甚至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转头,望向已经收起的笺纸。那些笺纸质地极好,暗金云纹花样,以木芙蓉的皮为浆,浸染松花、残云、铜绿各色,韧而不硬,触手生香;花纹系时兴的砑花刻印之法绘成,先要在沉香木版上阴线雕埋图案,再以石蜡在纸背磨砑,大概只在长安名匠手中能得一二。
更花管云笺,犹写寄情旧曲。
这些,大约都是邵项元给崔五娘子的信罢?想是崔五娘子为保留信笺,又要避嫌,才将装信的竹牍俱烧弃了,只藏笺纸在书内。
若素不相识,筠之也许会赞叹此情如潮信、如海深,但这信往来的是邵项元,字字句句种满了她未来夫君的痴心。
她想过多次,奉皇命成的亲,感情淡然也不意外,她只专心理事管家,其他充耳不闻,傍着典记虚职,等将来熬成诰命夫人就好。
但站在现实前,她还是手足无措了,心跳得越来越快。
筠之踮脚,将书卷放回原处。
之后在汾州停留的日子,她再没拿过书,也不曾弹奏那张吊着元华缨络的紫檀筝。
光阴就在雪花纷飞间过去,初霁的清晨,筠之依旧坐在案前习字。家中最困难时没有余钱请人给阿耶抄经祈福,筠之常常自己上手。虽然阿耶去了多年,但抄经已成为她平心静气的法器,一笔一画,捺撇顿挫,所有的焦躁和伤悲都在兰墨的气味中渐渐消失了。
只是,抄到“生为有本众累之元”的最后一字时,筠之还是顿了笔,悄然失神。
“阿筠,想什么呢?”兰娘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笑道:“若是写得累了,不如歇一觉,再过两日就要启程,可不如在这儿睡得安稳。”
“我不困。”筠之笑笑,忽而想起什么,问道:“那卷《北斗经》装好了么?若没装好,还得再催催。”
因在刺史府叨扰数日,筠之想在离开前为郭暹准备一份谢礼,见他常佩莲花冠,圆袍又绣飞鹤纹,大约供奉太上老君,便翻出一卷亲手抄录的《太上玄灵北斗本命延生真经》道教典籍,认为沐浴焚香,诚心诵此经文就能保养身心。,让兰娘到南市寻书画师傅装裱。
“噢,”兰娘正将几条间裙放在薰笼上蒸香,她转头,回道:“昨日小朱师傅就送来了,我收在那口描金大箱子里,阿筠且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