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之辩驳不得,咬了咬唇,立在原地。
“筠筠不信么?”项元把她拉到膝上坐着,搂得很紧,笑呵呵地凑上脸去看她。她转脸避开,顿了顿道,“我不信。那时崔娘子抚筝,《汉宫秋月》,项元听得比谁都认真。年未老,心已寒,恨断肠,这是昭君出塞辞别汉帝,她也去了益州,正好对应上。若、若真没什么,项元何以听得那样入迷?”
她鼓囊起来的脸颊肉可爱极了,项元忍俊不禁,碰碰她的鼻尖,“因为我喜欢这首曲子,和是不是她弹的没关系,下次你给我弹,我更喜欢。”
筠之心里松动了些,仍做出一副眉头紧皱的样子,冷淡道:“为什么?”
“十三岁那年,我曾心仪一位小娘子,她是我的恩人,且《汉宫秋月》弹得极好。但那时我不知她是谁,也从未再见过。总之,我对五妹妹是绝对的清白。筠筠吃醋,不如吃她的醋。”他语气戏谑。
噢……原来是初恋的情分。
筠之微微抬眸,邵项元垂着眼睛,已然陷入柔软的回忆里,平日冷冽的双眼此刻温情脉脉,棱角分明的鼻子也被衬得柔和许多,青山淡远,烟雨含情。
原来不是崔延璧,是少年时懵懂的初恋。她轻轻哼了一声,“你都不知道是谁,那有什么好吃醋的我、我本来也没吃醋。”
邵项元把她放在自己膝头,抚摸她软白的脚踝。“筠筠呢?上学时有心仪的郎君么?”
筠之摇头,脸红红地道:“没有。项元是第一个。”
在漫长的少女岁月里,她不曾萌发任何初恋的情愫。
崇、弘二馆的少年郎是跋扈而软弱的。轻薄儿,面如玉,紫陌春风缠马足。他们在繁华的长安城内纨绔而行,遇上她和婉儿这样满腹才华的娘子便欲引诱,遇上身陷青楼的舞娘乐伎又想救风尘,然而无论是引诱前者的后果,还是营救后者所需的精力,他们都承担不起。最后,被他们搅乱人生的娘子们坠入无边渊薮,他们却凭着父亲或叔伯的官职全身而退,数年后通过荫封摇身一变,在朝堂上坦坦而立、谈史论政。故而太平说他们是衣冠蠹虫一点儿也没错,门阀政治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都尉,”陈实在外敲了敲门,“奏疏没递上去,陛下染了风寒,说是昨日饮酒过度,接连几日都不早朝了,薛少府叫我将奏疏拿回来。”
“知道了,你退。”
陈实的脚步声走远,项元的脑袋向她俯下来,整张脸埋进她的浓发里,大手扣住她的手,来来回回地揉弄手心。“我以为筠筠昨日是为《长安古意》哭。原来是为了我。”
筠之微怔,“《长安古意》……项元知道?”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怎么不知?”他的声色有些恼,将筠之的脸扳来对着自己。“前日陛下的恕旨已经发往涿郡,但此事总得顾及武氏一族的面子,你兄长的官衔会贬两阶。早先我和幽州军打过招呼,你兄长和叔父吃不了太多苦,我另签了几张飞钱发去涿郡,请医师、打点人情该很够了。”
一句一句,好消息在她耳畔接踵而至。
筠之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他这样一份恩情,叫她承受不起。
她一只手指溯过他的眉弓,浓眉微微扎手,再顺着挺拔的鼻梁下来,似乎这样做才能让时间慢下来,才能有勇气开口道:“谢谢。”
项元拉起她的手,在指骨上轻轻吻过,“你要谢,不如帮我两个忙。”
筠之脑袋一热,痴痴道:“十个也可以。是什么?”
“第一个,我想泡汤,既然这几日不必早朝,筠筠陪我去汝州玩两日。”回京之后,日日在外祖父眼皮子底下,不光筠之拘束,他也拘束。“第二个,下月是外祖父六十九岁生辰,他们信道的人,古怪,过九不过十,因而我想替他好好办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