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头,不曾踮脚,伸出两指探进檐下纱笼的腹心,对准烛芯,轻轻一捻。
烛影晃动几下,很快熄暗了。
所谓十指连心,指腹是人最薄弱的地方,可热烫的灯油在指心凝固,邵项元却丝毫不觉疼痛。
七年戎马砺出的指心茧,此刻不须会挽雕弓如满月,只为熟睡的心上人摁灭一盏蜡烛。
筠之似乎还不明白,自己有多爱她。
项元在她身旁坐下,捧着她被泪水濡湿的脸,鼻息轻轻的,微湿的睫毛长长地仿佛垂到他手心里。
他轻轻笑了,将她的脑袋偏在自己肩上,静静听台上弹词咿呀。
那戏人转身,引扇指地,掩袖唱道以下唱词节选自黄梅戏《牛郎织女》的唱词:
“别时娇儿梦正甜,只留泪水未留言。 三年日月浓如酒, 我只说,永做春蚕把丝吐尽, 一生终老人间。 又谁知花正红时寒风起, 再要回头难上难。”
他将筠之冰凉的手揣进怀里,心里反复咀嚼这句“再要回头难上难”。邵项元是不信命的,若错过百次千次,他便百次千次奔向筠之,只要她还愿意牵住自己的手。
晚风拂过项元衣角,又撩起筠之睡梦香甜的头发,筠之不知道,白日想听的《牛郎织女》,此刻已在邵项元肩头,在邵项元织就的和平里,在满天星辰下,一起携手听过了。
抱着筠之回家,邵项元彻夜未眠。起火一事虽然了结,然而还有无尽的述职文书要写,他搬了张矮足案在床边,自己踞坐于地,埋首案间沙沙写奏疏。
如此,他能空出左手,穿过衾被,一路抵达筠之,热热地将她的小手握在自己掌心里。
梳理火情后,项元又写下几条防火之策。一则,武候铺仓库应每日检查,记录损耗并上报,隐瞒不报须罚。二则各坊各家都应置大缸储雨水废水,房屋占亩大的人家,还要额外备缸,若遇火,可引缸水。三则,纵览灾簿,京内火情多由灶起,应在每家灶台上涂抹泥层,隔绝火源。
写完这些,他又在末尾为昨夜有功的武候使请官盖由小才之吏不知大体,徒惜勋庸,恐虚仓库。不知士不用命,所损几何!黔首虽微,不可欺罔。
写完奏疏时,案前的蜡烛烧得只有半截拇指高,外面的天仍旧漆黑一片,但邵项元该进宫了。
他换了一身宽袖常服,规规矩矩地佩上鱼袋象笏,临要走时,到床前看了看还在熟睡的筠之脑袋完全缩在被子里,黑亮密实的长发盘绕在外面,像匹浸了油的黑布。
他略微卷下一寸衾被,她睡得很熟,脑袋热烘烘的,有牛乳冒着热气,乳白色的绸面中衣是牛乳上的薄膜,松松地合在身上,通过起伏的褶皱可以隐约猜出她身体的轮廓,虽然他已经熟悉无比。
他的手也熟悉无比地放在她腿间,蔷薇花引颈而待,花瓣微微往两侧展开,他的手触摸到蕊心清晨的露水。
汉宫秋月,筠之不是更擅长么
第0022章 不疑
“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 刘长卿《送灵澈上人》
进行到某一个吻时,邵项元弄醒了筠之。她睁眼,四下里灰蒙蒙的,天似乎亮了,又似乎没亮,而她坐在浪涛轻摇的船舱里,邵项元耸动的双肩和背脊是甲板上望见的远处绵延起伏的山峦线。
但山峰愈来愈凶猛,他俯身急吻时,筠之闻见他脸上浓浊的酒气。她弓起背,他的嘴唇便在她脊椎上来回滑动,轻而精确地咬在她后颈的位置,像野兽收拢俘获的猎物,一点点吞噬。
“筠筠。说两句话给我听,就可以完了。”
她呜呜咽咽地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