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上,溅起声声清脆的水花。
雨声淅淅沥沥,及至门廊下,筠之牵住他衣袖,轻声道:“昔日石厚唆使州吁犯上,石碏为除奸臣,也曾曲意逢迎。可左公依旧赞石碏,‘纯臣’也。当日内侍在侧,不为自己生存,只为代州安宁,项元也得隐忍。所以项元没有错。”
今夜的雨绵软烟青,和六年前的崇文馆很是相似,那时少女筠之恬静地站在奉化门的大红槛栏前,用同样温柔的话安慰着自己。
檐下细雨轻打窗沿,邵项元站在廊柱边,目光所及是雨色中荒无人烟的代州山色。
“阿筠看看外面的山。贫瘠、荒凉,人们争抢水源和土地,也因战争疲于奔命,但这就是代州,我的家。若说从军不为功名利禄,太虚伪,但我确实也想让代州人安居乐业。阿筠方才说,若裴行俭落马,吃苦的是代州百姓,这话很对,所以那日我才领罪。
“至于士族党争,我不感兴趣,也不会参与。调任一事我会拒绝,其他事我也有分寸,你不必担心。”
筠之微微点头,目送他离开,转身向房内去。
“阿筠,”小努立在绛纱灯旁,手里拿着一件竹牍,“有大娘子来的信。”
“阿娘写信来了?”筠之眼底霎时填满星光,没有注意到小努忧恼的神色,“是几时送到的?怎么不立刻告诉我?早知道我”
“是从涿郡寄来的。”小努低下头,不忍心瞧见她失落的目光,默默地将竹牍递至她手上。
“涿郡?”筠之笑容凝固,眼神也渐渐黯淡,“阿娘回涿郡了?”
从西京到涿郡,稍稍绕路就能经过代州,但阿娘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抵达涿郡,丝毫不曾动过探望自己的念头。
筠之拆信,原来,上月,族叔卢升之从益州卸任,返回涿郡参与范阳卢氏的春日祭祖,阿母亦陪大哥奔赴涿郡。族叔出自涿郡正统一脉,祭祖无可厚非;自家明明只是旁支,母亲又年逾五旬,大哥何必还要走这一趟?
再者,陛下和皇后曾多次下敕,或禁婚,或劝阻,令世家大族不可往来营党,她卢氏一族本该更加谨慎行事,怎可与天家旨意背道而驰?
她深吸一口气,接着往下读去。
前月,酒过三巡,卢照邻作了一首《长安古意》,铺陈西京之繁华街景,也有怀才不遇、讥讽时政之意,只是后者的意思十分隐晦,在场之人都装聋作哑,佯作不知。
可卢笢之素来最爱卖弄,非要点出“梁家画阁中天起,汉帝金茎云外直”一句写得极好,说如今李唐大权被外戚把持,只有族叔忠直敢言。
阿母忧心,此言若传入京中,要有大祸患,让筠之想想法子。
筠之心中五味陈杂,自卢笢之借她婚事擢为通直郎后,常常外出应酬,饮酒赌钱也还罢了,如今又私下聚众、妄议朝政。
她觉得不妥,常叫阿母规劝一二,可阿母溺爱,每每高高举起、轻轻放过,全然不能拘束大哥,使他越发为所欲为。
况且,离开西京近半年,阿娘不曾来过一封书信慰问关心,如今却为大哥洋洋洒洒写了数尺帛绢。
多年来,无论是崇文馆的学业、抑或家族人情的往来,她全力以赴,只求阿娘的目光为自己多停留一瞬。
可奋力过后往往无声,阿娘天然爱着大哥,却不曾天然爱着自己。
筠之吸了吸鼻子,引袖拭泪,对着窗外昏沉的夜色思索起来。
阿叔虽仕途不顺,这几年贬在益州蹉跎岁月,但其在文坛的影响经久不衰,《长安古意》传进京城是迟早的事。最好的结果,是此诗淹没在酒馆唱辞里,无人注意。可如今新旧两党斗争这样激烈,偏偏大哥又多嘴,明明白白地说这诗是写来骂皇后娘娘和武家人的,想必不可能毫无波澜,要让他二人平安,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