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之微微一怔,不理解他这话究竟什么意思。项元也没有深入下去,揉了揉她的发,温声道,“走罢。”

城外田庄上稻畦青青,春风拂过,满目整齐的稻苗奔涌着,卷成油绿色的浪,日光和云影流动其上,叫人生出无限心旷神怡的希冀,低头细嗅时,筠之仿佛已经闻到秋收时馥郁的稻香。

冯典见到邵项元时并无什么不快,也不惊讶,三人平平淡淡地见了礼。冯典一一介绍了农田和作物,又滔滔不绝地论述了些”三月种者为上时”“ 一亩三升掷”“ 畦大小无定,须量地宜”等耕种良方。

筠之连连称是,邵项元漫不经心听着,微皱的眉头下,一双黑眼远远眺望远处烟青色的山峦,有些失意。

冯典又说了几回关于驱鸟和耙犁的话,便道时辰不早,还得回衙门批公文,先告辞了。

“好,长史回去路上小心。”筠之目送冯典,又仰头对邵项元道,“项元若有事,也尽管去罢。”

他淡淡点头,没有说话。

筠之也不再言语,低下身,静静听田渠中涓涓的流水声。

清风拂落几颗穗尘在水面,一霎间,数十只丝丝条条的小鱼匆匆游来,争相啄食穗粒。浮萍上立着一只轻搓触角的小虫,为鱼群所吓,慌忙振翅飞走,在水面留下轻轻颤动的漪涟,一阵阵,一圈圈,又重归平静。

“阿筠,”项元也低下身,“昨日出胜州前,我猎了一双大雁。”

鸿雁在云鱼在水,双雁是聘礼,筠之知道他意指二人婚期将近,微微点头,“那很好。”

“所以,你想不想去我父母坟前添香?”

田渠下,流动的日光鱼影在筠之脸上映出灿灿水痕,透明的金色叠在她眸间,熠熠闪烁。

“好。”她轻轻答。

邵项元父母的墓地很简单,就在方才他远目注视的山峦脚下。这里满目都是齐膝高的青草,一大一小两棵绿绿葱葱的槐树下有两座不起眼的石碑,一座写“游骑将军邵沛怀之墓”,另一座写“邵门项氏夫人之墓”,碑后没有坟冢,依旧是青草平齐一片。

原来邵项元的阿娘姓项。

元者,善之长也。初闻邵项元姓名时,筠之以为“项”字取“四牡项领”之义,以广饰长,不想原来取自他阿娘的姓氏。邵项元,邵项元,他父母大约很恩爱罢?

第0012章 婚成

“须臾日射胭脂颊,一朵红苏旋欲融。” 元稹《离思·其一》

筠之俯身,手帕轻轻拂去碑上的灰尘,项元摇头,“没关系,是衣冠冢。我娘葬在长安。阿耶也随她葬在长安。”

“项元的母亲是长安人?”

项元点头,“阿娘小字娴贞。外祖父项錅是长安的私塾先生,他邻里是博陵崔氏,我阿耶是博陵邵氏,所以才有他们的婚事。阿娘生下我没两年,大病离世,阿耶独自抚养我长大。后来受降城叛乱,阿耶和其他将士一起烧于大火,是我去晚了,没能救他。”

字字泣血的事,他的声音却平静如泠泉。

筠之怔忡片刻,难怪两府叛乱时他那样紧张,是想起了当年受降城的情形罢。少年时无能为力的阴影,总是要用很多自责和眼泪去愈合。

“谢谢你那天来救我。”筠之抬眸,微微一笑,“我不会死的,项元放心。”

邵项元望着她,似乎半含笑意,可温和的目光下还有某种机警的、即将脱笼而出的力量,他盯着筠之,目光笔直,等她脸上泛出丝丝扣扣的红晕时,他忽而轻声一笑,别开目光。

“饮此。”他将那只古银扁圆酒壶放在筠之嘴边。

祭祀饮酒原是礼仪,此刻没有窄觞,没有三齐,这装着烈酒的扁壶已是上佳之选。筠之没有多想,双手接过,轻啜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