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也给我背。”邵项元对她道。
“我自己背罢,很轻的。”
“我来背。”
这是阿直的双肩小包,还没两个巴掌大,邵项元一背上,肩绳太短而肩膀太大,非常局促,睡着的阿直还使劲扯着肩带。他一手抱女儿,一手捋肩带,却怎么也捋不平,筠之愈发笑个不停。
邵项元俯身,把脸凑过去盯着她,笑眯眯地道:“筠筠晚上还想不想睡觉?”
“噢。”筠之不甚服气地撇了撇嘴,伸小指给阿直抓,阿直很快就松开肩带,改抓娘亲的手。低头时,她耳边一有绺头发垂下来,落在邵项元手臂上,微微发痒。
次日车队进入忻州城,歇息饮马。
昨夜食髓啮骨,邵项元很高兴,从后面时他总将筠之两条长而细的胳膊往后折,遒劲的小臂穿过她肘窝,箍着,否则自己一动她便往前栽,顶得满床乱爬,可爱极了。
“你笑什么?”筠之正喝水,气鼓鼓地道。
他不应声,仍盯着她笑,渐渐地咧起嘴角,神色愉快到近乎忠厚。
“没什么。”邵项元捂拳清咳一声。
他解开狸狸的项圈,放它撒腿疯跑,自己也开怀笑着然后狸狸一脸满足地扎进了新鲜的热马粪里,笑容凝裂了。
怎么能吃屎?
项元执起竹钳,满田埂地追着狸狸跑,所经之处的家禽都扑着翅膀躲开,终于逮住狸狸时,他自己也挂了满头鸡鸭鹅毛。筠之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身。
“你小子!”项元将狸狸放进河水里清洗,挽起袖口,正要清洗,不远处的田埂上传来一阵喧哗。人群围着一个穿官袍的中年郎,他捆着袖口,扎着裤脚,正对一架曲辕犁敲敲打打。
项元带人上去帮手,见土壤间的耕迹深浅不一,对那官员道:“是犁评松了,犁建在壤中无法稳定。”
于是那官员握紧犁评,一阵敲打,果然好了些。他擦一擦汗,仰头道:“少府锐眼!我以为是犁壁太大,可换了半日也不见好。”又对远处的农户们以乡音喊道:“嗳!都过来,修犁了!”
一时农户们包围过来,那官员坐在地上,一架一架地敲好,项元在一旁搭手。
筠之见那人穿乌绿官袍,幞头、鱼袋很简朴,猜测不是长史就是司马,便对县民道:“你们长史人真好。”
对方极骄傲地道:“那是!我们长史可是中过举的秀才!”其他县民也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什么抚和戎狄啦,人得欢心啦,亲力亲为啦,总之赞不绝口,前几日县民还为他在城东立碑勒石,歌颂功劳。
果然是长史。筠之点头道:“不知你们长史尊姓大名?”
县民们笑道:“狄仁杰。”
筠之微笑了,一路上官吏多有不法,难得见到好官,遂朝小努低声道:“写封翰荐书入京罢,荐他作工部侍郎。”
抵达代州时,南半城已恢复如初,但北半城还是一片湿漉漉的废墟,土地的筋脉毕露,没有遮拦,曾经华丽的边市也风情不复。筠之还记得第一次逛边市是多么新奇,也记得贼乱时在折冲府里心惊胆战地奔逃,而今种种都化为焦土。她一阵心酸。
但代州人从来百折不屈,处处是生机勃勃的敲声、锤声、锯声和搬起重物的吆喝声,竹梯高高地耸立在每个角落,人们为代州注入源源不断的生命。
傍晚他们在乌山头策马,日落下沉,绵亘的山线上两扇黑色的剪影奔腾着,一大一小。
桦树叶落了,橙黄的火焰层层片片叠叠,落叶堆得极厚。人的靴履踩下去,咵嗤一声,深不见底。
筠之向下一栽,忽而想躺在满地浪漫里。
邵项元也将自己摔下去,垫在筠之下面。沙沙一阵簌响,落叶荡起,悠悠飘落在他们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