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踢累了,对着地上呻吟的老囚啐了一口,叫人过来抬走,又道:“快过年了,你们提几个去隔壁,试试新刑具。”

隔壁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传来,幽幽地回荡在深不见底的甬道里,众人侧耳听着,脑袋深深地埋进衣领下,庆幸被提走的人不是自己。

所以邵项元也不再替人出头。自己的兵好歹知恩图报,这里的囚犯却麻木了,精神上永远昏睡着。

这样的生活过了四十一日,他数着,记着,决心不丢掉时间。放在以前死便死了,但如今有筠之,有柔直,他什么都能忍受,什么苦难都有办法度过,无论如何不能死。

但真的见到筠之却如在梦中,恍惚极了。他梦见她许多次,微笑的,面红的,生气的,得逞的,只是梦里的筠之没有这么瘦。

他不曾眨眼,不曾呼吸,如果眼前的妻又是瑰丽流光的一场梦,至少不想她消融。

监牢的嘈杂声窸窸窣窣,一阵一阵波浪似地涌上来,拍打在他们背上。

筠之凝注着他,他还穿着离家时的古鼎紫衫,下摆破了几处,褴褛不齐,结实的上身瘦了些,白领口被拽得松垮,露出峥楞的喉结。一头黑发长长了,胡乱地向后梳成背头,衬得下颚流线锋利,透出几分狼性。

然后她眼中的亮光漫溢,流出莹莹的泪水。

对视的一刹那,天地都分崩离析。筠之仰着头大哭,抽抽噎噎地吸气,像积年冤屈终于得偿的孩子。

总是一见到邵项元就忍不住,明明那么多委屈她都熬过来了,明明尽力压抑悲伤怕小直觉察这摇摇欲坠,可一看见他,怎么会?怎么会?

他猛地拽她入怀,紧紧地不留一丝空隙,筠之也紧紧地抱住他颈项,从没这样迫切过。这一刻她必须用力,必须拥有他,否则便一无所有。

他也不管还有别人在旁,低下头重重地吻她,嘴唇碾着嘴唇,他的筠筠还是那样凉,像玉又像一块冷冰。他吻她的脸颊,她的发,她小小的耳垂,温热的呼吸如鱼游渥,渥暖了,她又被重新拉回人间。

“筠筠瘦了。”他的嗓音沙哑。

筠之偎在他胸口,心跳声还是那样坚定,温暖的海潮,屏退她心里一切恐惧不安。

“那哥哥臭了。”她也笑起来,两弯雨后初霁的杏仁眼。

这笑容依旧明亮,和永隆二年的春夜一样,淡彩穿花,佳人半敛眉,他们还有很长很好的一生要度过。

邵项元眼中一阵刺痛,偏开头,望着小方格窗的亮光,下颚一片青色的胡碴。

从筠之手里接过食盒,他大剌剌地坐下,揭开盖子,坦然笑道:“好。和自己的奴奴吃团圆饭。”

“这是用来叫小直的!”筠之哼了一声,手里的四根筷子分给他两根。邵项元第一筷仍旧是喂她,鲜香的金银夹花平截。

他笑着,一只手摩挲她的手,她悄悄缩回手,那伤口被胡娘子包扎得很好,血肉重新生长,但痂痕尚在。

“预备怎么救我?”他抬起黢黑的手,给筠之抹了几根猫胡须。

筠之笑道:“幸好,你没说什么‘别救我了,你一个人好好过下去’的话。”

他挑了挑眉,闲闲地道:“怎么能害你当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