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情状,实在可怖,围观的人寂然无声。
两个刽子手抽了刀,往旁边的树墩上一砍,噔的一声,气氛更恐怖起来。
来俊臣大喊一声:“这是贪官裴炎!贪百姓的米粮,抢娘娘的威严,贪官!蠹虫!”
人群依旧死寂,但来俊臣埋伏了暗桩,人群中立刻有一支手臂举振起来,喊道:“贪官!蠹虫!”于是更多的手臂举起来了,零零落落地高呼着蠹虫。
“斗贪官!”崔詧喊道。
“斗贪官!斗贪官!”
“杀污吏!”
“杀污吏!杀污吏!”
“为了大唐!”
“为了大唐!为了大唐!”
“杀了裴炎狗贼!”
“杀了裴炎狗贼!杀了裴炎狗贼!”群情渐渐激昂起来,一声一应地嚷着,像轰隆隆的滚雷。
而裴炎始终垂着头,脸色一动不动,没有怨毒,也没有先前的慷慨,只是一种近乎平静的等死的执着。但他太瘦了,显得颧骨和鼻梁高耸,有一种骄矜不屈、死不低头的神气,嘴角的皱纹也有嘲笑的姿态。
“呵!还不服!”来俊臣打了裴炎两个耳光,将裴炎踢翻在地,刽子手上前,将捆着裴炎的麻绳左绑右扎,再向上一扯,于是裴炎被吊起来,整副躯体高高地悬空,保管整个南市的人都能看见。
“好!好!”人群里有无数人拍手叫好,到处是哈哈的笑声,那些逢年过节背着饮子果子出来叫卖的小贩挤入人群里,很高昂地叫道:“嗳!三文一壶!三文一壶!”因方才喊得嗓子干哑,有人很高兴地买了三杯烧酒,给了十文钱,不用找。
邵项元攥紧双拳,能怪这些人什么?告诉他们大修水利、重新均田、减税减役都是裴炎牵的头?他们信么?他们懂么?原来贤宰相也会受尽侮辱,和自己无甚不同,人心里只会觉得痛快。
要带筠之离开洛阳,越远越好。他只有这样的想法。
愤怒和苦痛交织着,他穿过一层一层叫好的人,却看见筠之的背影也在人群里,一动不动,后背僵直了。
他转头望了一眼台上,那刽子手站在高高的木梯上,威风满面,举酒大饮,酒液塞得两腮满满,不断从嘴角漏下。他仰天一喷,一道晶莹而均匀的雾液洒出来,有彩虹的斑斓颜色,比上元节的杂技表演更漂亮。人群愈发拍手叫好。
邵项元撞开过路人的胸膛,刨开一重重肩膀,逆着人潮,终于在这欢呼的人群里握住了筠之的手。
她的手又硬又冷,没有一丝汗,像具尸体。
筠之回头,干燥的涳濛的眼望向他,里面什么也没有,恐惧和愤怒都掏空了,只留下一副风中凋零的瞳孔的壳。她不怕死、不怕残废,然而这种毫无尊严的非人的折磨却不能忍受。
刽子手举起大刀,一万双眼睛期待地望向台上。
邵项元抱住她,她冷得像一块冰,渥热了就会消融无踪。他不要她就此消融,所以将她完全地嵌在自己怀抱里,紧紧地不留一丝空隙。他捧着她的脸,挤出去,挤出去,他要将那血腥的味道和愚欢的呼声完全排除在她外面。
筠之被他紧紧嵌着,紧得不能呼吸,漫长的噩梦。而周围的人群是那样高兴,击掌、欢呼、叫好。
轰隆,轰隆隆,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极其热烈的欢呼,尖叫,呐喊,拍手,跺脚,那打倒贪官裴炎的喜潮一浪高过一浪,地动山摇,淹没一切。
裴炎被腰斩了。
她攥着邵项元的衣襟放声大哭起来,但那冤郁的哭声淹没在上万人的欢呼里,微不足道。
儿时越哭越恨自己年少无力,盼望着长大,而今长大了,却还是一样无能为力。明知身处噩梦里,可摆脱不开,只能继续梦下去。
邵项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