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卿旧疾未愈,仍不忘为臣之义,果然鞠躬尽瘁,肝脑涂地。”太后说完,先叫太常寺陈总葬先帝于乾陵、为先帝奉庙号高宗的事宜,再有御史台等人汇报徐敬业残党的审讯概况,再是温、括两州赈灾之进度,最后是兵部呈奏阿史那骨笃禄等寇朔州的战况。
兵部侍郎一说完,邵项元持笏道:“臣请领兵北上,将十万京畿府兵,会代、幽而州驻兵共讨突厥。”终于能回家了,他如释重负。
太后仍岿然不动,含着那式鉴定的目光微笑,不予回答,转顾武三思道:“兵部尚书有本启奏?”
武三思正出神,闻言跌了一足,“噢,微臣……微臣谏韩王李元嘉、鲁王李灵夔不思圣哲之戒,自构骄……骄僭之咎,感谗谀之言,宿离间之说,竟还称赞反贼徐敬业能……能淋漓慷慨为忠愤之言,臣请捉拿下狱。”
武承嗣前日才从文水奔波返京,身乏体累,今日未朝,所以这参奏李唐宗室的差事才落到武三思头上。这一番谏词武三思背得稀稀拉拉,自不如武承嗣说得漂亮,但朝臣倒由此更清楚,太后要剪除李唐宗室羽翼了。
故而刘祎之持中不言,唯裴炎持笏道:“娘娘,扬州之乱,六旬而平,海内宴然,纤尘不动,实不该汲汲议诛讨。先帝驾崩不足一年,接连数次改元,又有温州、括州大水,流六千余家,此时大兴牢狱与民无益,徒使百姓矍然,惶惶不能事农桑。”
裴炎说完,定定地望着太后,他从来站得端正,瘦削笔直的后背有倔强不屈的神气。隔着一重紫珠帘,太后亦与之对望,入鬓长眉下是难以捉摸的淡漠神色。
群臣尚不明白事态走向,不敢胡乱表态,见刘祎之都缄口不语,一时更噤若寒蝉。但凤阁舍人李景谌原本与裴炎不睦,自然要借此机会大做文章,遂持笏出列,大呼“炎必反!炎必反!”随即以那首“一片火,两片火,绯衣小儿当殿坐”的童谣为证据,力证裴炎谋反。
同平章事刘景先、凤阁侍郎胡元范当堂跳出,为裴炎辩护:“此歌谣必为叛军所拟,使国朝由内瓦解,他们借此直取洛阳,万不可信!”
李景谌无言以对,监察御史崔詧及时上前,为其增援道:“二火为炎,绯衣为裴,裴炎谣传亲子将登龙座,此前又反对大军南征讨伐敬业,数次公然顶撞太后。二位府君狡说裴炎不反,请问裴炎拖延战事,其意何在?”
刘景先、胡元范不加理会,只对金座上的太后涕道:“裴炎侍奉国朝四十余载,除四季禄米,家无半升余粮,真社稷忠臣,有功于国,悉心奉上,天下所知,臣明其不反!”
左卫率蒋俨亦按捺不住,急于持笏出列,邵项元看在往日同窗的情谊,拉其衫袖,低声道:“别去!”蒋俨亦低声道:“此中书令存亡之时,怎能不求情?”项元道:“且看刘祎之,暂忍一时罢。别给裴炎再添上结党营私的罪名。”蒋俨道:“呵!你和刘祎之如今平步青云,自然明哲保身。我是一定要说的,还请羽林将军自便罢!”
蒋俨出列,对上正声道:“臣明其不反!”
见太后不语,刘景先摘下幞头,双手呈托,正声请罪道:“若炎反,臣亦反矣。”胡元范、蒋俨等人亦随之摘下幞头,躬身道:“若炎反,臣等亦反矣。”一时文臣武将均有替裴炎求情者,请罪声回荡在偌大的金銮殿内,极其洪亮。
李景谌、崔詧都望向太后,太后仍含着那审视的微笑,但嘴角下的皱纹撇直了,双手扶在金座上,新嵌的红凤蔻丹扣掉了几分。裴炎以为率众就能威胁自己?他既挖空心思要受人爱戴,那自己愿意赏脸,赏他作国朝最受爱戴的死人。
太后略看了一眼崔詧,崔詧当即躬身道:“娘娘,御史来俊臣有本启奏。”
“宣。”
来俊臣很快进殿,奉上一卷二尺长的罪卷,一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