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奇怪,“夫君要去哪儿?”

“去崇文馆。”

东都的崇文馆也是宇文恺所修,他大约想看看这位工木奇才的又一鼎作。筠之道:“这时候早就下学了,大门会上锁。”

“会给我们打开。”

今日过于慌乱,当值的宫女忘了点亮地灯。夜幕垂下后,两侧高墙夹着长长的青石板走道,一路上灌满漆黑,他们没有提灯笼,唯一的光亮是天上冰轮似的上弦月。邵项元的脚步踏在石板地上,声音清晰震耳。

筠之有一瞬间恍惚,以为世上只剩下了自己和他。

走到崇文馆,幸而门房里有人当值,邵项元过去说了两句话,卫兵很尊敬地点头,亲自引他们过去,留下两盏竹骨灯笼和一个寻常手炉。

他们走了半圈,没什么好看的,宇文恺偷懒了,这里的崇文馆和西京的一模一样,连香樟树的位置也一致,都是东西各一棵。

“夫君,”筠之在回廊坐下,抬头道,“出长安前,我担心,如果这里情形不好,会波及长安,所以请阿叔带着小直和兰娘去太白山了,婶婶和方佑也同去。外祖父不肯走,但阿叔到太白山后,会请孙思邈出面相劝,外祖父信道,妙应真人的话他一定会听。此时家人都很好,你不必担心。”

项元点点头。

筠之又道:“夫君为什么答应替太后起兵?你……明明有很多办法拒绝的。此时内乱,突厥人必然趁虚而入,一旦开战,太后权衡利弊,也不会对你怎样。”

“我掷了铜钱。”他语气有些郁结。

筠之微微一怔,垂眸笑了,原来他们都是赌徒。

她知道项元的想法,只要法理正当,别太昏庸,谁当皇帝都对军里影响不大,以前的徐世勣就深谙此道,一切政变他都置之度外。所以项元不想掺和进去,也为博陵邵氏留个好名声。

“我可以带你和阿直离开,也可以起兵我知道自己会赢。”他的唇线拉直,语气平缓,“在书房里,我没听上官婉儿说话,但抛了三次铜钱。正面写有“开元通宝”的那一面离开,背面起兵。三次都是背面,很迷信罢?”

筠之爱占星,爱扶乩,爱对着易经起卦,他感染了她的迷信。

“掷铜钱嗯,这不算迷信。掷铜钱最迷人之处在于,铜钱在半空中翻转时,我心里会响起一个声音,像《搜神记》里的魅语神仙那样,告诉我,她希望哪一面朝上。”筠之微微笑,杏眼弯成月牙,“所以,那枚铜钱悬在空中时,项元的小神仙希望哪一面朝上?”

他沉默片刻,黑眼睛里有顽皮的流光一闪而过。“背面。”

他们又相顾大笑起来。

筠之道:“书上说,玄武门之变,是李元吉率先摘下弓箭,可他因为紧张,弓再三不彀。太宗沉着,趁此空档,一箭射出,穿透李建成的喉咙。小时候读到这里,我第一次明白什么是宿命,有些人生来就是要成大事的,项元也是其中之一,天生将才。”

“我也许是将才,但不是天生的。”他嘴角微微上扬,“儿时在四门学,阿耶更想让我读书举进士,他觉得从军太辛苦,有一年,还带我去选了八皇子伴读。”

筠之很关切地问:“选上了吗?”

项元捏了捏她的脸,“若选上了,你我如今还会认得么?”

“噢也是。”她咬着唇傻笑,“八皇子选伴读一事声势浩大,我记得崇文馆外来了上百个小郎君,可大学士只有五个,项元没选上,也许是他们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