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也溅不到上官婉儿身上。”
筠之闭上眼,她的身子很虚弱,连头也转不动了,抑或她根本不想转动。
方才她的心跳还很快,奢念着他们尚未走到覆水难收那步,奢念着尚存转圜的余地。
直到此刻,心跳也平缓下来。
筠之知道再无可能了,走到如今这里,任谁都不能毫无隔阂地继续爱她,哪怕是阿娘。
她极力将热泪哽回肺腑中,哽到喉咙发紧,哽到浑身都止不住颤抖。
“无论是否废长立幼,都要死很多人、溅很多血的,不是吗?太宗玄武门之变,又或大行皇帝的房遗爱案、长孙无忌案,新帝登基总是要血洗朝堂的,不是吗?要变天了,项元。无论你肯或不肯,想或不想,大唐都要枯萎再重新生长。你可以沉浸在先朝荣光里,但我会抓住天翻地覆的机会去制定新规则,无论手段正当与否。”
他满怀嘲弄地重复:“无论手段正当与否?”
“对。无论正当与否。”筠之仰着脸,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而落,可神情一如已入虎口的羊那样决绝。
当年红墙雾雨,告诉邵项元大丈夫心怀抱负仗剑四方的是她;如今阴云急流,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也还是她。
“初见面时,我以为你有大义,和京城那些高门大户不同。如今看来也无甚分别。”项元抽回手,自嘲地笑了笑。
“那么,你也看错了人。”筠之红眼笑着,试图以话语来刺痛他。
“我最后问你一次,回不回代州?”
生平第一次,邵项元感觉到自己在颤抖。
在生死线上饱受折磨时他也不曾如此,但此刻精明的戒备心和顽固的自尊心作祟,他害怕被拒绝,又缺乏足够的卑微去低头说爱。
筠之双目泛红,泪水里满是绝望和固执。
回代州,然后呢?一辈子活在他忽近忽远的施舍下,乞求他再多些信任和可怜?
她盯着项元的脸,倔强地摇了摇头。
“好。”项元冷笑。
手中刀已入鞘,他反握刀背,向下一劈,须臾间红木案裂成两段。
笔砚、书卷、茶盏、案上器物凌乱地滚了一地,满目狼藉。方才的碎纸残片也为响动所震,纷纷乱乱飘入热炭的火心,顷刻灰飞烟灭,只留余烬。
“从此,你我既如此案,恩断义绝。”
语落,项元转身,推开门,漫天风雪霎时乱涌呼啸而入。
庭院中,梅花在一夕之间悉数盛放,临砌影,寒香乱,红色的花苞在雾雪中像谁人泣下的斑斑血痕。
花正红时寒风起,再要回头难上难。
邵项元还记得太平婚宴那夜,睡着的她倚在自己肩头一起听完《牛郎织女》。那时自己以为,他们之间永远不会走到覆水难收那一步,可如今她松开自己的手了。
只要筠之唤他一声,抑或施舍半句不要自己离开的暗示,他都会立刻掉头,俯首称臣亲吻她的脚跟。她明明知道的,他们之间永远只要她一声令下,自己就冲锋陷阵,就解甲而归。
但她没有。
筠之站在原地,将颤抖的手深深藏在云袖之中。呼啸的北风卷乱了她的发,她扬着脸,决不大哭,决不乞求,至少最后的时刻,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可是胸口真的好痛。像有人挖出她的心肺,蹂躏,再一脚踩碎。
当年以为蒲苇一时韧,便作旦夕间,可原来蒲苇丝断这么痛,不亚于一种信仰的作废,不亚于大梦一场离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