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代代的阴森和卑劣一齐埋在这雪中。
婉儿道:“筠之注定不是庸才。通政史,富才华,有胆略,心也细,卢氏这一脉虽不如前了,但若她是郎君,早就金殿簪花,尚七家高门女儿。”
他的妻像藤蔓上的野蔷薇,鲜美而天真,伸手触碰时也如绸缎柔滑,但邵项元清楚花苞下是有刺的。他曾触及这些刺,被划伤、被刺痛,可他并不想把那些刺拔走或折断,那是她吸收营养的根须、保护己身的刀刃,她会枯萎的。
夜空中,雪花悄无声息飘落,打更的钟声再次敲响,回荡在这凝阴的上阳宫里。
“娘娘。”婉儿回到贞观殿,行礼道:“右羽林将军之位,如虎喉龙爪,娘娘真要让邵项元坐?”
“是有些冒险。”在一片诵经声中,娘娘靠在灵柩边,缓缓道:“但我要借此告诉你,告诉太平,告诉卢筠之,告诉天下女人,男人被你们的智慧和美貌吸引,故作野兽之姿,但实则内心软弱,一旦发现女人比自己聪明或出色,他们的自尊便被伤害了,急于抛弃女人,哪怕自己口口声声称爱。”
她轻轻摩挲着灵柩内李治的脸颊,替他正了正寿衣的领口,在无尽的长明灯前回头,对婉儿道:“滋养男人的软弱,成为一把利刃,他就永远离不开你。致敬了一下网剧サムライ的台词:nurture his weakness, be his strength, and he'll worship you.”
雪絮絮下了一夜,满洛阳的屋顶和街道都积了三四寸的厚雪,邵家院里的青竹也冻成了琼枝。檐下、树枝、满府都是为孩子祈福的大红飘带,庆祝新生的赤色和斑驳的雪色纠缠在一起。呼啸刺目。
天色将明,当兰娘等来彻夜未归的都尉时,她吓了一跳。
邵项元顶着满头雪珠,宽大的氅衣淋积了厚厚的雪,凝成一片冰川。他从天寒地冻的风雪中,从怒吼着的黑暗中出来,带进满身凛冽的寒风,和刺鼻的浓烈酒味儿。
“都尉。”兰娘忙递上热茶,小心翼翼道:“都尉可放心了,阿筠和孩子都好。只可惜…没给都尉添个小子,但都尉和阿筠都年轻,日后总还有机会的。”
日后?他们还有日后么?
项元没有理会,径直朝暖炉旁的紫竹摇篮走去。
那儿堆的衾被太厚了,他起初什么也看不见。
项元走近一步,再走近一步,终于看见了睡梦中的婴孩,她看上去小极了,可她在筠之小腹里时自己感觉她是那样大,前后对比简直吓坏了他。她的手和脚又小又瘦,让他回忆起新婚夜抱住筠之的感受似乎一触碰就会支离破碎,可不触碰又会羽化消失。
她又细又绵的小脑袋散着乳香味,小脸则尚未舒展开,皱巴巴的,红得像柿子,薄薄的眼皮紧闭着。头发没有多少,但那双睫毛已经很长了,在烛光的映照下像两把乌黑的羽扇,轻颤,安详。
他躬下身,颤抖着,激动又小心地亲了亲她的额头。
「女儿」在此刻有了实感。
前半夜的痛苦和愤懑如海潮般褪去了,他轻轻触了触女儿小小的指甲盖,她忽而皱起小眉头,一只小脚在衾被里踢了两下。项元笑了起来。这动作是那样熟悉,她在筠筠肚子里时也如此踢过她、踢过自己多回了。
他的小指勾着女儿的小拳头,全心全意感受她小手的温度。项元想到她日后会笑、会跑、会绊倒在门槛上哇哇大哭、会咿咿呀呀地喊阿娘和爹爹,便有如暖流涌过周身,让他的心口都幸福得收缩一下。
只是,思绪混沌的将来里,筠之似乎站在远处团团大雾中,一直、一直不曾言语。
他的笑意停在半空,那些被烈酒冲淡的痛苦又重新汹涌扑来,将他赤裸的心拍打上岸。
兰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