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皇后坐在高高的金座上,先前的悲痛神色早已消失,面无表情地睥睨着贞观殿。赵内官及一众内官宫女们来来往往,以米汤擦拭已逝皇帝的脸颊,饭粱含玉。

邵项元入殿后并未行礼。他站在原地,用阴沉而愠怒的目光审视着皇后,审视着眼前搅弄朝局三十年的罪人,将他的妻卷入无限争斗的恶人。他方才竟真有一刻以为她为陛下之死伤心欲绝了,贪权如她,哪里还会惦念夫妻之情?

皇后并没对他钢刀般的目光作出反应。年轻时自己面对褚遂良的质疑,也曾毫无顾忌地流露出愤怒,嘶喊着“何不扑杀此獠”。但今时今日,她是掌权的上位者了,旁观别人的愤怒只会让她觉得痛快,不值一提。

她淡淡道:“为刘仁轨擢衔一事办得如何了?”

婉儿道:“禀娘娘,可加授为特进,再授左仆射一职。”

“那便拟旨罢。”皇后又道,“但只迁刘仁轨一人还不够。宗室子更应多加安抚。”

裴炎道:“娘娘圣明。不如,高祖之子,还在世的都封三公,太宗之子皆封三师。如此一来,宗室再无闲话了。”

“允。”皇后转顾婉儿,“改元赦诏写得很好,此次加封的诏书,还由卢筠之主笔。”

“娘娘,筠之将近临盆,不能来朝了。”婉儿答话,又呈上一册奏疏。

皇后读完奏疏,饶有兴味地看了邵项元一眼,又将奏本放回婉儿托举的双手上。“给邵都尉也看看。”

那奏疏用的是筠之素日喜爱的竹纹笺,和她一样散发出淡淡的小叶女贞香气,也许是书写时为她云袖所熏。

上面一字一划都是筠之瘦而不弱的笔迹,说刘仁轨历任三朝,又是清流一派最为望重的领袖,不仅要再加官衔,还要皇后亲笔致函扬其忠贞之操,表面付与留守长安的重任,实则将他架空。她还说若民心不稳,内外皆易生变,故而一则须加强地方军备,并州、扬州、荆州重新布防;二则须将长安的中央禁军调来洛阳,一旦举事,羽林卫能迅速控制宫城。

原来她执笔不止能对自己倾诉涓涓思念,也能是温柔刀,一寸一寸割国朝的血脉,奉叛君背德者作主人。

邵项元不发一语,胸膛却大起大伏着,难以抑制心头屈辱又猛烈的怒火。那熟悉的女贞香气此刻于他而言是一种折磨,细长迟缓的折磨,它不断激起他心中怒涛翻腾的沮丧、痛苦、憎恶,几乎要将他的血管撑裂。

皇后欣赏着他阴沉的表情,悠然道:“近来的几件事,邵都尉都办得出色,可堪将才,小小的折冲都尉着实委屈。等羽林卫调达东都,眇身会授你右羽林卫将军,不过,这官职为奖励你,也为奖励筠之。”

殿外狂风怒号,雨水不断地敲打着贞观殿的金顶。邵项元仍盯着手中奏疏,成亲前孑然一身的孤独感,浇灭了他心中的烈烈怒火,留下的只有焦黑的废墟和被背叛的痛苦而已。

当年她临危不惧,排兵布阵对抗两府贼乱,自己雨夜奔来,离开时在信中说她可堪帅才,运筹帷幄,以己为将。如今,卢筠之的确翻覆云雨,调兵遣将,安排自己赴东都护反贼篡朝了。

那戏语竟成谶。

这矛盾似乎不可调和了

感觉下章会虐得肝疼,但站在男女主的各自的立场,其实都没错??

第0062章 阿直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李冶《八至》

走出贞观殿时,天空开始飘雪了。

四处金殿都点着为皇帝守灵的长明灯,但巨大的飞檐将夜色遮得极暗,屋檐层叠之间是一角漆黑的夜空,鹅毛大雪飞飞扬扬地飘洒着,在冬青和松树上积出一层薄白。一棵棵古树峭楞楞地立在雪地上,耸入云霄,有些枝叶针青,有些已在百年岁月朽烂,和上阳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