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格外安静,景朝的用餐礼仪,大多是父亲从言传身教中习得的,抬臂的弧度,低头的角度,甚至咀嚼的次数都和爸爸有那么几分神似。而因为爷爷的出席,父亲前些日子就提醒过自己的“食不言”,小孩儿也铭记在心。

可是,毕竟年纪尚小,纵然钢琴水平已经很是拿得出手,用筷子的手指精细运动却不怎么熟练,银边的陶瓷筷虽然比大人们的短了一截,筷尖儿却还是时不时碰撞摩擦到一起,在这静谧的餐桌上奏出不怎么和谐的音调。平日席间多少萦绕着一些陈杂的谈话声,轻而易举被掩盖,今天却显得分外清脆。

看着儿子和一小片薄薄的虾饼做斗争,景至眨眼间就给小孩儿碗里添了三四片,不出意料换来一脸灿烂笑意。可那笑容并没有能持续太久,小孩儿手边的餐盘里继而被添上了一筷子菠菜。

“谢谢爷爷。”

规规矩矩的道谢中藏着少许听不太分明的勉强,抿起嘴唇,眼神不由有些垂落。

昨晚的菠菜蛋卷,景朝一块都没碰,依照景升鸿的敏锐性,怎么可能无所察觉。

满口涩涩的味道让小孩儿不禁拧起了小小的眉毛,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咽下后,迫不及待忘嘴里送了一勺汤,还浅浅挂着翠绿色菜汁的骨瓷餐盘上,又落了一筷子菠菜。

扶着碗壁的小手一紧,降了几个音调的语声里,已经能听出几分不甘,却依旧充斥着满满的恭敬,“谢谢爷爷。”

挑食在景至这里是一条相对边缘化的规矩,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小孩儿向来可以表达自己的喜恶,也不会被胁迫着吃下那些明明可以避免的食物。景至的要求,更侧重于能力,可以不喜欢,但在条件所趋的情况下,也不存在强烈抗拒。

身为景家新一代的长子本就不是轻松的事情,生活上的琐事,景至都尽可能为孩子创造条件。公司食堂午餐的菜品每日都超过三十种,小朝不爱吃猪肉,有的是可以操控的余地。可是前两个月带着孩子去山上野营,作为唯一的蛋白质摄取途径,景至一个眼神,小朝便乖乖吃下了半个猪肉罐头。

然而,今时今日的这些菠菜,显然不是刚需了。

“爸,您让小朝自己吃吧。”

菠菜一筷又一筷送了有四五次,身边那形式化的道谢声也渐渐变得愈发微弱,几分委屈便被衬托得犹然鲜明,景至还是忍不住了,破例开了口。

景升鸿看向景至的眼神里带着一半责难一半嫌厌,被挑起火似的,这次,还不等小孩儿餐盘中的菜被夹走,便又是几朵堆了上去。

喉咙口粘粘的,舌苔好像被涂上一层绒绒的菠菜膜吃什么都带着苦味,肚子仿佛也在抗议似的隐隐发潮,景朝觉得自己眼里看出去的世界都变得绿茵茵的。

眼看半盘子菠菜都被自己消化了,可米饭却还剩一大半小孩儿自小便知道,不许剩饭是死规矩,不管何时何地,吃不完都要在动筷之前提出。

这么一想,委屈简直波涛汹涌,语声竟带上了半抹哭腔,“谢谢爷爷。”

景升鸿丝毫不掩饰地皱起了眉头,又是一筷子菠菜落到同样的位置。

当吃饭变成了惩罚,白白净净的大米饭都仿佛是用黄莲水煮出来的。除却景至刚开始给他夹的那几片虾饼,小孩儿几乎就没有动过其他菜,堆起来足有满满一碗的菠菜就足以塞满他四岁的胃口。

景朝开始不敢抬头,背脊依然挺得笔直,夹菜送箸的动作仍旧透着名门世家的贵族气质,可是那盯着餐盘的眼眶却实在抑制不住得红了。小孩儿使劲眨眼睛,咸湿的液体倒流回鼻腔,最终滑过喉头,又为那本就难以下咽的食物添了几分阻力,如鲠在喉。

再怎么有着不凡的气质和超越年龄的才华与双商,情绪控制对一个四岁的孩子而言终是个尚未修完的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