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年道:“哪有给他说话的功夫?不过站着听训就是了。听了半晌,要么‘是’,要么‘好’,难为慎年现在这么有耐性。”
于太太横他一眼,训诫道:“那也是应该的。他不在家这些年,美国稍有动荡,他岳父就要打电话来询问,可见是真心记挂他。年前听说他要回来,那边还特意嘱咐,让他到家后,认真写一篇自己的履历,附带一张肖像寄过去,大概是想在衙门里给他找个职务,先补进去。”
康年笑道:“履历兴许是制台老爷要的,照片嘛,大概是邝小姐要的。”
大少奶奶是位美人。二少爷的未婚妻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面,令年央求于太太道:“怎么只要咱们照片,不给他们的照片?妈,咱们也要一张邝小姐的肖像。”
“以后就见着了,急什么?”知情人说起来,当然满口称赞邝小姐品貌出众,但毕竟没见着本人,于太太也有些好奇,她无奈道:“邝家是旧式人家,最重规矩的,怎么会把小姐的照片给别人?制台大人为人廉直,想必小姐性情是很好的。”她自己家里崇尚洋务,倒不反感娶一个旧俗教养出来的儿媳。
令年摇头道:“二哥可不喜欢做官,衙门的门槛那么高,门楣那么低,逢人不是点头、就就是哈腰,把人脊背都折了。”
康年剥了一颗奶油太妃糖放进嘴里,翘着腿往椅背一靠,笑道:“你看我脊背也折了?”
康年是被沪上公认的年轻有为,斯文儒雅。令年道:“你老太爷礼贤下士,多低头是好事。”
康年笑道:“调皮。”听声音是慎年通完电话回来了,起身要去书房,顺便问他:“邝大人要把你安排去哪个衙门?”
慎年道:“不外乎盐政、关税。”
康年见他脸上没有喜色,便把恭喜的话吞了回去,匆匆往书房去了。于太太把这事放在了心上,对何妈道:“去请个裁缝来,给二少爷裁几件长衫,长袍,这一回来要见的人多了,别失了礼节。”见慎年一概沉默,只当他不肯,告诫地盯了他一眼,小声道:“皇太后和摄政王还在呢。”
慎年微笑道:“妈,我刚才是在想别的事。”
不待于太太追根问底,令年对外头的阿玉使个眼色,阿玉笑吟吟地捧着个盒子走进来,先给慎年请了安,道:“二少爷,这是我们小姐给您的见面礼,两个月前就备好了。”
于太太又惊又喜,赞许道:“还算有点规矩。”
慎年却满腹疑窦,接过盒子,掀开一看,里头是条假辫子。令年笑嘻嘻道:“二哥,这可不是死人头发,是我去寺里从和尚手中买的,淘洗了十几遍,又讨了好些何妈的头油,抹得香喷喷的,你系上这假辫子,穿上妈给你做的长衫,再配一副墨晶眼镜,别说大哥,就算耶稣菩萨大老爷,也不及你“嘎噱头”。”
于太太本要夸令年细心,越听越不对劲,斥道:“怎么拿你哥哥开玩笑?”
慎年笑着撂下辫子,卷起画报要来打令年的手心,“说你小心眼,你还不承认,嗯?”惊得令年像雀儿似的跳起来,拖着飞瀑般的乌发,躲到了于太太身后,这一动又牵动了伤口,忙扶腰忍住笑。
于太太也怕她伤口要坏,拦住慎年道:“别闹,她昨天跌了一跤,把腰都跌青了一片。”
慎年哪知道令年是急着回家才摔的,只笑骂道:“活该。”他本来就是吓唬令年,也就放下画报,看着她落座,才放了心。
于太太训斥令年道:“平时装得像个人,你二哥回来,就成疯子了。阿玉,还不给你小姐梳头发,等我伺候吗?”
阿玉忙上来,请令年端坐在沙发上,她将那把乌黑的头发用手指分成三绺,飞快地结成辫子。于家还在孝中,令年穿得素淡,头发上也毫无装饰,更显得少女明眸皓齿。去年于家添丁,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