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康年便把眉头一拧,说:“怎么是这个?”
卢氏奇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我那天约小妹去张园喝咖啡,在洋人的医院等她,她给我的,但也说不上来叫什么,你倒知道?”
康年笑道:“你手里这个,我是没见过,但有和它类似的,大致都是一样的用途。我只告诉你,这东西是烟花场所里用的,他们给它起个诨名,叫做‘风流如意袋’,你现在知道了?”
卢氏哼一声,道:“我不知道!我原来在家里做小姐,门也不怎么出的,哪里会知道这些?倒是你,好像无所不知呢。”
康年只做不听见,就着她的手将那东西看了一会,说:“小妹给你这个,大概是英国法国的舶来物,因此格外的纤巧轻薄,外头药铺子没有卖的。你看它稀奇,自己留着玩就是了,只别让孩子们翻出来。”
卢氏被他讲得面上一红,忙不迭要丢掉,说:“我拿着它玩什么?小妹说,这个每回用之前,还得消毒,怪麻烦的。也只有洋人爱捣鼓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康年道:“政府今年预备要修订民国刑法了,但凡堕胎者,管是卖药的、行医的,甚或有孕的女人自己都不得擅行堕胎,这东西若是流进寻常百姓家,兴许能救许多条命呢?只是我想工艺这样巧妙,价钱不能很贱了。”
卢氏默默听着,又将绸袋系起口子,塞回抽屉里头。
之后半月,见查禁私土一事悄然结案,没有再生事端,于家众人心里仿佛一块石头落地,康年照旧回衙门办差,女眷们嫌天气闷热,倦怠出行。而银行自月前歇业,便没有再开门,因此慎年也很清闲,每天不过吃饭睡觉,看一看书,陪一陪于太太,偶尔打个无甚要紧的电话,倏忽到了月底,于太太已经将行李收拾完备,要跟于太太一同回溪口的仆妇从人,也都定好了。令年这一阵的确极忙,到于太太临行当天,才姗姗而来。卢氏见她穿一身黑乔其纱的短衫和长裙,滚边绣花一概全无,从头至脚,通身净黑,只有耳朵上垂着两个又圆又润的珍珠坠子,衬得脖颈修长,腰身纤细,便说:“你这一身,好凉快。”
令年是坐人力车,顶着日头过来的,她也顺手抄起扇子扇着,说:“热死我了。”一抬手,袖子顺着手臂滑落,露出的肌肤雪一般匀净。
卢氏说:“我看全上海,没有人比你更时髦了。怎么现在外面社交场上的人,都流行打扮得这样素净吗?”
令年笑道:“这可不是为了社交。因为在医院里,这样耐脏一些。”
这时因为要送于太太赶路,已经早早开了午饭,全家人在一起吃罢饭,斟了茶,卢氏亲自把茶递到于太太手上,笑道:“妈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吗,最近的气色都好了。说起来,我还真想何妈做的盐冬瓜吃。”
于太太亦笑眯眯道:“回去叫她腌一大坛子,送给你吃。”自慎年被捕以来,她倒比众人料想得刚强,最近人也越发和善了,只是年纪那个槛是跨不过去的,收了两件行李,人便倦了,倚坐在沙发里,微笑道:“我哪有什么喜事呢?只是人年纪大了,似乎就格外地想自己从小生养的那个地方。上海这种花花世界,也只有你们喜欢了。另外,我也想,儿女自有儿女福,一辈子是操心不过来的。上了年纪的人,若要多活几年,只有两眼一闭,诸事与我无关罢了。”
这个话,做儿女们的,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得微笑。在房里陪侍了一会,于太太闭目养神,众人便散了。卢氏与令年两个最后出来,自小会客厅的侧门绕到大宅后面,那里有个僻静的夹道,夹道一头,是个用木头架子搭的凉棚,棚顶缠绕着紫藤和蔷薇,绿叶鲜花,从四角瀑布似的垂落下来,倒很阴凉。
卢氏在夹道上拉住令年,说道:“今天总算抓住你一回,说好了要教我洋文,怎么还不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