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年立即看向康年,说:“大哥,我去吧。”
康年心想:于太太健康堪忧,恐怕见了人又要徒增伤心,他又身份不便,也只能令年去了,便勉强点了头。令年便自走下楼来,叫听差去府里收拾慎年的衣物,自己则走到街上,买了几份报纸回来,和康年等人仔细翻看了几遍,并没有慎年被捕的消息见报,也略微放下心来。
第95章
令年在银行和康年分手,回到杨宅。因玉珠想,于家遭此大祸,令年当然要回于宅去陪于太太小住,自己形只影单的,更怕被案子牵连,便前后脚也回了自己娘家,其余人等都还安分。厨房里把早饭摆上来,令年哪有胃口,只拿了一个云锦披肩,把光裸的手臂盖住,在回廊上慢慢踱着。
夏季的清晨,尚有些凉气,湖边杨柳枝是很郁葱了,偶尔听得几声鸟啼。令年站住脚看了一会,听差便来说道:于家又派人来了。令年便叫听差备车,自己一路往外走,正和门房里迎上来的那个人撞个满怀。
那人挽着两个发髻,怀里紧抱着一个颇沉的包袱,两只眼睛红红的,先忙不迭退了一步,张口道:“三小姐。”就是阿婉。
令年一怔,原以为于太太会叫慎年常用的男仆来。她问:“妈怎么样?”
看阿婉那一双眼睛,也知道于太太不好了。阿婉低下头,把脑袋摇了摇,又说:“大少爷刚才家去了,好歹还有主心骨在,不怕的。”
令年越过她往外走,这时洋车已经来了,令年先上去,又叫阿婉也上车,把包袱交给车夫,阿婉忙道:“三小姐,我拿得动。”她头回去监牢里探视,难免有些紧张的,一手把包袱口揪住,对令年道:“这里头零零碎碎的,太太怕那些人粗手大脚,漏了哪样,所以叫我跟三小姐去送。三小姐,啥辰光能到?”
令年只说不远,便把头扭了过去,不再跟她搭腔。须臾到了苏河湾。上海开埠以来,这里成了个南北货物流转的大码头,仓库和厂房林立,马路也修得又宽又平,只是路人稀少。巡警局的门房里,两个哨兵系着枪,捧了碗,正在吃豆腐花。
黄炳光早连夜托了人情,但这些巡警一见来人不过是两个女子,一个车夫,正是有机可乘,便推诿起来,先说案情重大,不得探访,要拿了禁烟局签发的许可来,又说阿婉手里那包袱十分可疑,恐怕夹带凶器。令年从手袋里拿出一张薄薄的票子来,微笑道:“警长,行个方便。”
那警长一看,见票子上写着花旗银行,见票即付,面额是一百银元,便含笑收了,说:“包袱要翻一翻。”阿婉只得自己将包袱解开,里头物事一样样摊在桌上,有各式里外换洗衣裳七八套、牙刷、香皂、剃须刀、折扇、水笔、烟匣、还有两本慎年常看的外国画报。那警长看一样,扔一样,最后只将两件衣裳卷了卷,塞给令年,说:“这个可以送。”然后胳膊将阿婉一挡,说:“只能进一个人,你在外头等着。”
阿婉本性怯懦,被那几双目光扫来扫去,早从脸上红到了脖颈里,只能跟紧车夫,一步步挪到门外去,眼睛望着令年。
闸北赌坊泛滥,可苏河湾警局比令年预料得要冷清,外头不见得如何森严,但一走进来,走廊窄窄,两堵新砌的灰浆墙,沿途经过的门窗都闭得严丝合缝,也不知道里头有没有关押着犯人。一路鸦雀无声,唯有皮鞋跟敲在地上,发出“笃笃”的脆响,令她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到走廊尽头,拐个弯,听见有人说笑,令年站住脚,见一间牢房外有两个看守的警察,一个搬了个马扎坐着,另一个肩膀靠墙歪歪斜斜地站着,腰里都别了枪。那两人倒很警惕,立即停了话头,上下打量着令年。
给令年带路的警察说:“于家的人,送两件衣服。”
一个看守望着令年,笑问:“是于家的大少奶奶,还是二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