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有恨(下下)
“……臣每每念及此处,无不感佩交并。若非圣主犯险相救,臣与金元百姓七百,皆身首异处也。陛下仁爱之心,可彰天地。得逢明主,臣幸甚之至,唯有为君上效死而已。臣之将去,又恐不能再为圣主分忧,圣主虽长于选贤任能,然军情紧急,或有周转不变之处。”
梁溱被室内的炭炉子烧得面色发红,按部就班地吐出早已想好的说辞。稀薄的空气激得他晕胀得厉害,甚至有点反胃,和如今情势倒是相配,梁溱讽刺地想着,抿了一下有些干涩的唇:“泗祸起水,彼时若有贼子意动,嘉北关、汶敏江首当其冲。辽中张屏为善守之将可守天险无虞,淮西周阴布阵诡谲出奇制胜,可行水战。此二人虽非我门下,与我往来甚疏,然臣观其战录,用兵精妙,应是可用之将才。秦穆曾为臣副将,性情沉稳,通晓兵法,且久经沙场,可统筹全局,更胜臣多矣。有圣主高坐庙堂,有良臣严守江野,臣虽身死,可以安息也。惟愿大梁海晏河清、国祚绵延,臣顿首谨拜。”
太子突然要代故人言,梁陟其实对此颇有疑虑。只是太子直指金元旧事,当年历事的人除了杜承和连他也寻不见踪迹,便全然信了,此时也有些动容,喟叹道:“承和他竟还记得当年的事……”为君者大都有些自命不凡,无论平日里手段是否严苛,都自认为怀仁爱民,希望得到臣子的爱戴尊崇。
“圣主仁爱,故而杜将军愿为您效死。”梁溱垂手道:“圣主知人善任,让杜将军一身英勇得以施展,也不曾辜负了将军对您的拳拳之心。”
梁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赞同地点头道:“君臣之间,本该如此。承和为大梁开疆拓土、功在千秋,配享庙庭,便让他入帝陵。”
“圣主英明。”梁溱看着圣主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一股寒意顿然而生,仿佛从火炉中取出的一块炭被扔在数九寒天里,火焰只是微弱地翕动两下便归于风雪。他知道梁陟心中是真的做此想法,因而更加恼怒,怎么会有君王在如此狠辣地对待自己的臣子之后心无愧疚,反而宽慰于自身的仁德慈爱。这恼怒中又夹杂着畏惧,畏惧于权力可以把人变成这副模样。
然而他没有时间沉溺于这些脆弱的感情,梁陟如一块磐石,好不容易才被自己凿出一点松动迹象,绝不能错过时机。
梁溱趁此跪下道:“杜将军若在天有灵,闻此也能安息了。”他不惜冒着被欺君罔上、不敬亡灵的风险编造出这样的荒唐之言,为的就是梁陟能回忆起当初与杜承和将军的一二往事来。杜承和当初是因为圣主危难之际携城而逃才转投其门下的,圣主此时感动于自身的仁爱之心,又念及与将军的往日情谊,大概率会对杜瞻手下留情。
梁溱伏地叩首:“只是其子杜瞻此时被禁足府上,杜将军出殡在即,无人扶棺,实在于理不合。求圣主暂且容他一二,待主持了杜将军丧仪再罚他不迟。”
这不过是一句托辞。按杜瞻如今的情势,哪怕真解了禁,他恐怕也无法亲自送将军下葬。
梁溱凝神俯首,心高高悬在一处
等待圣主垂怜,亦或是发落。
“朕告诫过你,不准替杜瞻求情。”梁陟冷淡的声音响起来。
他的语气仿佛不夹杂任何情绪,根本称不上斥责,甚至毫不严厉,但梁溱心头一紧,猛然抬头:“圣主,杜将军……”
“朕自有决断。”梁陟不留情地打断他:“出去。”
梁溱看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态度还想劝上几句,梁陟却已经提笔在桌案上勾画了,他头也不抬道:“朕说过,有些事朕不会教你,你要自己想明白。”
梁溱想起他之前说的话,明白这是惩戒他的意思,只能恭顺叩首:“臣知罪。”说罢便起身告退,余光看见他题字的纸张上似是写了几个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