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的鼻翼抽动了下,朝我看了过来。
他看了足足五秒,我以为那是一种寻求安慰的信号,正要开口,他又抽了抽鼻子,目光开始平行地挪动。他看了朱利安两秒,又仔细地看了丽塔与夜班医生,那有序的注视令我联想起今夜在公寓楼经过的门禁系统。
把每个人都看过一遍以后,乌鸦的手臂缓慢地挪了挪,双腿开始抬动,似乎打算坐起来。但接着,他的眉头几近抽搐地一缩,像受到某种强烈的拘束似的,整个人停在了那儿。朱利安按了下他的小腹:“好好躺着。”他不再动,自醒来后头一次看向下半身,也许是要确认那种拘束显然是疼痛的源头。
于是在场的所有人也把目光挪过去,看到他赤裸的受伤的性器官、盛着几十根银针的医用托盘。然后所有视线回到乌鸦的脸上,备受瞩目的主人公望着这一切,皱着眉,却显得事不关己,仿佛眼下是一颗数千年前的天外陨石在无人区造成的深坑。
我俯下身,跟他挨近些:“没事了。”我又一次说,发现乌鸦没有什么反应,就轻轻握住他的手,“会好起来的。他们说车一会儿就到了……很难受吗?也许我可以叫朱利安想想办法……”
在我的努力下,乌鸦转过了视线。
他看着我,直直看着。我破天荒地预感到这双黑眼睛里有了“沉默”以外的东西要问世了,紧张起来,屏住呼吸,只怕气息把那尚未露面的什么一下吹熄。我等待着,两秒、五秒,突然间,乌鸦的鼻翼再度抽动了下,双眼里的东西倏地消失了。
“他醒了吗?”
我转过头。逆光之中,一张带着微笑的脸。蓝眼睛。
我只顾着乌鸦,压根儿没注意到文森特是何时进来、又是何时来到我身边的。他客气地微笑着,轻轻俯身,医务室的光源被准确地遮上一块儿,阴影随之落到我的头上。接着他开始观察床上的乌鸦。观察,对。对某种昆虫或是野生植物那样观察。
我的双臂发冷似的颤抖起来,这是之前的力气回归的征兆,身体还惦记着先前那未成的一耳光。丽塔悄悄拉住我的手,捏了捏,我知道她的意思,但她担心的不会发生,因为乌鸦就在这儿。我只是说:
“滚开。”
文森特望向我,微笑半点儿都没有松动,仿佛我的话在他听来是另一种意思,是“嗨”或者“晚上好”。于是我又说了一遍:“从这儿滚开。”
那笑容终于有了变化:眉梢压低了,嘴角不复方才的高度,蓝眼睛极轻地眯了眯。而这一切最终构成了……另一种微笑。点缀着友善的歉意。
“请原谅,”他说,“我经验不足。”
全身的血一齐冲向头颅,我想起前不久的授课活动,拼了命地深呼吸,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极力说服自己一巴掌只会带来更多问题,而不是解决问题。丽塔也在此时捏起我的掌心,我原以为她是安抚之意,但:“你瞧瞧他。”她轻声示意床上。
风暴中心的主人公躺在那儿,闭着双眼,悄无声息。不知什么时候,乌鸦又陷入了昏睡。
身旁的文森特也共享了这个新发现,我猛地转过头,打算告诫他别想再打什么折磨人的坏心眼,而他直起身来,干脆地离开床前,回到门口那支由夜班经理与他的同行人曼登组成的交谈小队了。
我伫立在原地,张口结舌,想不通天底下怎会有这种恶棍。
无论如何,文森特离开这儿都是好事一件。我的怒火渐渐冷却,化为一种潜伏在深处的低热。我知道我会让他付出代价,但不是现在,也不是不痛不痒的一耳光。
视线回到乌鸦,我一度想解开他的衬衫扣子,瞧瞧里头状况如何,想想又作罢。我试图说服自己没这样做只是因为圣马丁医院的专业人士很快就到,实际上恐怕是因为害怕看到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