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书房,流萤与良平一前一后,相隔一步的距离,皆是沉默着往前走。

没了旁人,他们都不知如何打破这份难言的凝滞。

就这样,到了浮光阁。

作为王府仅次于主院的浮光阁,不仅宽敞,其中造景装饰也极尽精美之能。

管事带着人已经扫洒过一遍,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花草香。

负责在院子里服侍的下人们都跟着管事一起撤走了,新的人,还要流萤来安排。

站在长廊下,面对着一池碧荷,流萤没有回应落在身上的目光。

“先生,不该来。”

她何尝不明白良平的选择。可她更清楚的知道,让李家村血流成河的凶手并不是良平。

盛京如一滩沼泽,但凡踩入者,无一能全身而退。

她们退无可退,但良平不一样。

良平道:“你既已知晓真相,就该明白,我早已深陷局中。”

他与师兄若能昧着良心说一句无辜,或许旁人也无可指摘,毕竟他们不是执刃者。但他们心中无比清楚,自己并不无辜。

师兄因窥探天机,寿数大减,不过四旬便羽化。

他本为避劫却应劫,亲人离散,情愫皆乱。

流萤终于转过身来。

面纱遮挡下,良平只能看清她的一双眼睛。

那双眼中,再无从前对他的钦佩与仰望,如一滩湖水,看似澄澈,实则已了无生机。

“后来,我时常在想,”良平声音低沉,“若是在你决定回乡时出言挽留,或者陪同你走一遭,再不济,在你失约后放下无用的坚持去寻你,会不会结局就有所不同。”

流萤眼眶一阵酸涩。

她何尝不曾期待过?

在自己提出回乡时,她期待着先生表露出一丝的不舍,就会甘愿留下。甚至,在母亲询问她是否愿意成婚时,她犹抱着不可说的心思,提出要再等等。

可她没有看到先生的不舍,也没有等到他的出现。

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她对先生的那些卑微祈求,早就随着李家村的一场大火,化为灰烬了。

“您先休息吧。”流萤攥紧了掩在衣袖下的手,竭力维持面上的平静,“旁的事,往后再说。”

她很清楚,有良平做帮手,她要做的事会顺利许多,所以,她没有故作清高的拒绝。

只是,给她一点时间,叫她整理好情绪。

良平看着她离开,脚下如生根般,许久没有动。

听霍南誉说,翠荷为了不叫姜明慧认出来,用木炭毁了容貌。

良平早知她的坚韧。

为了读书,不管数九寒天还是灼热夏日,她都能勤读不辍。比起书院专心求学的学子,她还要在厨房做事,只能每日早起晚睡各一个时辰。

用木枝做笔,写满书院后的空地,手上时常被磨出水泡。不能过目不忘,就百遍千遍的背,地上都被走出了一条光滑的小道……

便是早有见识,可听到霍南誉的描述时,良平还是觉得胸口像是被重重捶打着,气都喘不过来。

寻常人被火星溅到都疼痛不已,他不敢想象翠荷那时会有多痛……

他知道再无资格与她并肩,但他会竭尽全力,为她排除万难。

这次,他不会再缺席。

出了浮光阁,流萤渐渐慢了脚步。

靠着墙壁,她才撑住身子。

良平先生,孟夫子。

一个破她蒙昧,带她断文识字,教她城府手段,告诉她,女子立身之处不止在灶头,亦可在天地的人。

他是她最初关于情感的全部寄托。是师,是友,是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