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医院两头跑,蒋绍言日渐消瘦,蒋西北不想看他辛苦, 一面让他走, 一面又?舍不得, 总是赶人的话说出来后又?躺在病床上默不作声了。
他不想承认,哪怕有?医生有?护工,他还是不踏实, 有?时晚上突然惊醒, 没由来的惶惑害怕,转脸看到蒋绍言就睡在旁边才能好点。
四月天, 倒春寒,白日里竟飘起细雪,到晚上又?刮狂风,将树吹得东倒西歪,影子憧憧。蒋西北再度在深夜惊醒,睁着惶然的双眼,发出破风箱似的沉重呼吸, 身子一歪, 咳出一口带血的浓痰来。
他刚一动蒋绍言就醒了, 迅速起身打开灯, 又?熟练地给?蒋西北擦嘴抚背。
这灯一开,就能清楚地看到雪白枕头上又?掉了不少头发,蒋西北看着难受, 躺在床上缓了片刻,突发奇想说要把?头发全都剃了。
也不算突发奇想,他有?时候去?病房外面走走, 总能看到其他化疗的病人剃光头,只戴一顶帽子,觉得也挺好,便?对蒋绍言说:“到时候也给?我买顶帽子戴上,还方便?。”
蒋绍言脱了外衣,穿着衬衫西裤躺在边上的一张陪护床上,床窄,他曲腿侧躺,衬衫都压出了褶皱来。他站在病床边垂眸看着蒋西北越发佝偻的身形,喉结艰涩滑动,说行。
几天后的周末,风停雪霁,是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钟虞领着蒋兜兜从家里过来,捎了早饭,也带上了蒋绍言剪头发的那些个工具。
蒋西北今早起来觉得整个人都舒服了,不用?人扶自?己走到椅子上坐下,面朝窗外,恰好能晒到太阳的地方,蒋绍言站在他身后展开围布给?他围上。
推子打开,蒋绍言敛着英俊的眉目,从蒋西北侧边鬓角开始,那一绺绺白发便?轻飘飘落在了地上。
蒋兜兜坐在旁边,一反常态的安静,等?蒋西北剪完他才跑过去?,围着蒋西北转了一圈,踮脚伸手去?摸他的头,像是好奇,指尖刚碰到就又?缩了回去?。
蒋西北见他那副样子,还以为蒋兜兜害怕,不免心酸起来:“兜兜不怕,爷爷待会?儿就把?帽子戴起来。”
蒋兜兜没吱声,又?伸手往自?己头上摸去?,谁也不知道那张严肃的小脸底下究竟在想什么。
末了,蒋兜兜仰头望向蒋绍言,脆生生道:“爸爸,我也想把?头发剃了,我要跟爷爷一样。”
几乎瞬间,蒋西北眼眶便?红了,动着干涩的嘴唇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来。蒋兜兜又?催道:“爷爷你快起来呀,我要坐这儿,我也要剃头发。”
蒋绍言伸手想将蒋西北扶起来,蒋西北没让,自?己撑着两边扶手站起身,慢吞吞地挪到病床边,还是能晒到阳光的地方,看着蒋兜兜往那椅上一坐,又?开始催蒋绍言:“快点啊爸爸。”
蒋绍言垂眼看那坐在椅子里的小崽子,平静问:“你确定吗?”
蒋兜兜用?力点头:“嗯,你快点啦。”
蒋绍言便?不再多言,利落地给?蒋兜兜也剃光了,蒋兜兜跳下椅子,跑到病床边挨着蒋西北坐,先往蒋西北头上摸摸,又?往自?己光溜溜的脑袋顶上摸,痴痴笑道:“好奇怪哦爷爷,你也摸摸我的。”
蒋西北的手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慢慢伸出去?,那只曾经宽大如今枯瘦的手便?罩在了孙子的头上。化疗那样痛苦都忍过来没喊一声的老人,突然之?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爷爷你别哭呀。”蒋兜兜慌忙抬袖给?他擦,“我不想叫你难过,我想叫你高兴,咱们?俩一样你不高兴吗?”
蒋西北一抹眼,挤出笑容:“爷爷就是高兴呢。”
蒋绍言从始至终沉默,钟虞走过去?悄声问他:“要我也给?你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