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起来带着狠厉和恨意,浑不似方才那般云淡风轻:

“朝天女户,让宫中的妃嫔宫女为死人殉葬,倒成了天大的好事,还要赏赐他们的父兄,真是笑话……一个开国之君,明晃晃让男人献上家中女儿的性命来换取自己的功名利禄,将血肉离乱踩踏高攀的惨事当作美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也配被称什么仁文义武,简直荒唐!”

陆白草默不作声。

她在深宫几十年,早被种种规矩捆绑了心神,听着这样大不敬的言语,没有跪下求太祖在天之灵宽宥,便已经是赞同了。

这些话像是一把把刀,捅进了她的心里,如同刺破脓包,放出了她心中久存的恨和痛。

此时,她已经认定了眼前这人就是棠溪姑姑的妹妹。

也只有说出这等话的人,才配做棠溪姑姑的妹妹。

“你方才说你曾受过我姐姐指点,她、她在宫里那些年,过得可还好?”

“棠溪姑姑是极好之人,自我懂事起,棠溪姑姑就在尚食局司膳司做典膳,颇受孝慈皇后所喜,孝慈太后去后,因善治药膳,又为人温厚,她被调到御前……及至太宗皇帝驾崩。”

“典膳,八品官。”

沈梅清坐在榻上,只能苦笑:

“要是男子做了八品官,我们这等商户人家那就是从此改换门楣,我姐姐做到了八品女官,为的也不过是能让我家家业不被宗族所噬,到头来,是天人永隔,她十几岁入宫,三十岁殉葬,家里人连她长成了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只有一个太监,拿着些银子和赏赐来告诉我们,我姐姐已经死了,成了给太祖陛下殉葬的一具尸身,附葬了皇陵,她生时,与至亲不得见,她死后,至亲亦不得去见她。

“那时我爹刚听说只要做了二十年女官就能被赐金还乡,我娘掰着手指头一点点算,哪一天能把自己的女儿接回来。

“那太监走了,我爹说我姐姐一定是被人给害了,皇帝是那般英明之人,怎会让我姐姐陪葬,我娘则是在想是不是我姐姐得罪了什么人,才落得这个下场。”

陆白草轻轻摇头,眼睛早就红了:

“我在宫中查问过,一直问到了曾在太宗驾前伺候过的大太监,他们说的都一样,棠溪姑姑太好了,太祖陛下有意纳为美人,因她年纪大了,且是女官,太祖未曾破例,只是在驾崩前吩咐让棠溪姑姑陪葬。”

“你言下之意是我姐姐什么都没做错,最大的错处,就是她太好。”

似哭似笑,沈梅清闭上眼睛。

这是她报不了的仇。

这是她讨不回的公道。

自维扬到京城,千里河山,无一寸能容下她的痛和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