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俩这个事儿说定了,咱们再说说我跟大姑学厨的的事儿吧。”

陆白草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

“不是说我给你找个灶头,你就不烦我了吗?”

“我没说过呀。”沈揣刀站在陆白草身后,两只爪子给她揉肩膀,“大姑,您厨艺这般好,闲着也是闲着,教教我嘛。”

“你一个维扬菜的酒楼老板,名声传得那般远,想要个什么样的灶头要不到?何必自己动手?看看风花雪月、人前富贵,足够你置办出这世上最好的宴席,你往后厨里钻,反倒是自寻辛苦。”

陆白草看着面前被吃光的盘子和饭碗,眸光又看向了桌上的灯火。

“用舌头用脑子,用诗词歌赋,用财货权势……才是世人摆宴的根基,越是走到高处,你就越会知道,后厨里的灶火,厨子们的辛苦,反倒是点缀。”

心中往事成了涓涓细流,流到四肢百骸,让陆白草的身子都有些发凉。

“大姑,繁花再盛,树根朽了,便是死树,世人摆宴席,为了财势富贵也好,为了一家团圆也罢,千万因由,不如问他们为何偏要选了吃席?

“五味之乐,更早于炎黄,是人之初欲也,我倒觉得,与其说宴席是什么点缀,不如说世人想尽了名头,争功名求利禄,为的就一场宴席。

“上至皇帝,下至贩夫,遇到喜事想吃顿好的,遇到节庆还是想吃顿好的,皇帝吃鲍参翅肚,贩夫吃粟麦菘韭,总要刀切火煮,炮豚炙鱼是一套席面,渍菜头就凉粥何尝不是?

“探求厨艺至道,在我看来,是本分。火是如何的火,刀是如何的刀,为何同是豆腐和肉,到了不同地方就有了不同的做法,这些我都想弄明白。”

陆大姑默然许久,窗开着,隔着窗纱,能看见外头是一轮将圆的月亮。

“你是真的喜欢当厨子?”

“说实话,我还没有很喜欢。”沈揣刀轻声说,“十二岁之前,我跟着九姐姐学做点心,在寻梅山上烤肉,更多是不服气,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活儿我哥哥能干,我不能干。

“十二岁之后,由不得我喜欢不喜欢,我要撑起家业,撑起母亲和兄长的开销,得赚了钱让那些喊我小东家的人填了肚子。

“比起厨艺,我倒是更爱赚钱……但是……

“大姑,我在酒楼后厨房呆了八年,八年,我的师伯不肯把罗家的真本事教我,无论我如何用心,无论我做了多少旁人都做不了的事,他还是防备着我,仿佛我是女子,我的一切就是一碗水,被人随手一倒就没了。”

靠在椅子的后背上,沈揣刀说出了自己从没跟旁人说过的话。

她不能跟小碟说,孟酱缸是小碟的父亲,是一个粗蛮专横的父亲,她说了,只会让小碟替她难过。

她不能跟祖母说,担下盛香楼这条路是她自己要走的,女扮男装这条路也是她自己要走的,祖母从头到尾不愿意,同祖母诉苦,是倾诉,是撒娇,何尝不是讨饶?不是后悔?

明月倾照,微风弄竹,她看着陆白草放在桌上的手,将自己的手也放在了桌上。

陆白草的手更粗糙,手指略短,手掌更宽大,相较而言,她的手指更长,手掌略窄些,可这两双手上都是各种刀痕、烫伤。

两只手摆在一处,天然就是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