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你还记得吗?那年,是我驾着骡车,把你带来了这儿,我说‘二姑娘,你先当着小东家,等小东家好了,你就可以回家了’。”
“我记得。”女子笑了笑,“只是,谁也没想到,等我哥好了,我就没有家了。”
她转头看向孟酱缸:“其实,我是一直没有家,对吧,师伯?爹活着的时候,我把芍药巷当成家,其实爹娘哥哥都知道,我十几岁就会嫁人,成了别人家的。爹没了,我把盛香楼当成家,你和我娘、我哥还是把我当成了外人,芍药巷,小碟嫁进来和我作伴,我仿佛觉得那是我的家了,其实也是错的,那是一个笼子。
“只不过,对于小碟来说,那是个关着的笼子,于我,那是个开着的笼子,我好像每天都能飞出来到盛香楼待一圈再回去,可那笼子的钥匙在我哥手里,只要他愿意,就能把我锁起来。
“您不想我被锁起来,只是因为盛香楼,也不是为了我,您更想盛香楼是一个笼子,我每天晚上飞回芍药巷,白天再飞回来,您也想着,盛香楼这个笼子有把钥匙就好了,锁上,我就飞不走了。”
孟酱缸重重地喘了两口气,用手捂住了眼睛,不敢再看盛香楼的牌匾。
沈揣刀轻轻抽了下骡子的屁股,让它小跑起来。
月色里,盛香楼渐渐远去了。
“小时候在学堂读书,我最讨厌的一篇是花木兰,父亲年迈,弟弟年幼,她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可归来之后呢?木兰不用尚书郎,还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夫子说她至孝至忠,为人称颂,我问夫子,‘若,木兰要做尚书郎呢?是不是就成了不忠不孝了?’”
为了让自己的声音不显女子的尖细,过往八年,沈揣刀说话总是慢的。
此时,她的声音也是柔慢稳妥的:
“夫子说,不做尚书郎,是女子的本分。”
沈揣刀笑了:“国有难,家有难,要她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危难一过,别人是按功行赏,到她就成了要守女子的本分,师伯,这何其荒谬?”
孟酱缸闭口难言。
“难道尚书郎,不是木兰应得的?难道她十年征战归,就只配当窗理云鬓,对镜贴黄花?
“我的娘亲兄长,要我当下即刻就做这样的花木兰,乖乖巧巧回去笼里,因为他们觉得我已经无需征战了。
“师伯,你也是把我当了花木兰,只不过是还在燕山激战的花木兰,我娘觉得我应该把盛香楼交给我兄长,你与我相伴八年,知道我聪明,知道我灵巧,知道得我比我兄长更好,所以在你心里,我应该一直替兄长撑着家业,直到交给他的儿孙。”
仰头观月,看着残缺不圆的月亮,沈揣刀发出了一声长叹。
像是把一股气从胸中直接压了出来。
她的声音柔缓如故,眼的热意在她眨眼的时候隐入发鬓,留下一道浅淡的水痕。
“我母亲兄长,他们自私短视,不曾将我当作了人,只当我是个顶替兄长的傀儡物件儿。师伯,你呢?我竭尽所能的八年,也不过让你当成了盛香楼的一扇门。”
骡子蹄声阵阵,有更夫提着锣转入巷道。
用手掌捂住自己的脸,孟酱缸的喉头翻滚了片刻,才终于说了一句:
“东家,是我对不住你。”
沈揣刀笑了,夜风拂动她的衣袖,还有额角的碎发。
“师伯,趁着旧日的情分没散,咱俩也算是好聚好散了。”
骡车停在了孟家门前,一直守着门的孟大铲和孟三勺开门迎出来,就看见自己的爹脚边放着用麻绳捆着的破锅。
东家驾着骡车已经走出去一截了。
“东家!东家你别回头东家!咱们不当花木兰!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