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左脚仿佛陷入一片泥淖,连忙举剑将鬼面刺退,继续奔跑。
“你这样乱跑,根本找不到我,”萧元真道,“我就是这宅子,这宅子就是我,凭你一介凡人怎么杀我?”
海潮接连刺退几张鬼面,穿过庭院,奔到竹林小径,咬咬牙道:“你变成现在这样,敢叫苏洛玉知道么?”
耳边风声一寂。
随即丛竹狂摆,枝叶簌簌,一如萧元真狂乱的笑声:“那傻子与我何干?”
“你早认识她了吧?”
“我只识她是苏廷远那畜生的故妻。”
“那你为何要替她报仇?”
“我替我自己报仇,与她何干!”
海潮不理会她,自顾自说道:“你为她杀了那么多人,敢让她知道么?”
狂风大作,两旁竹子被连根拔起,小径上的土石被风掀起,朝着海潮扑来。
萧元真在狂风中怒吼:“我不认识她!”
海潮横臂护住头脸,不知被砸了多少下,一条左臂登时麻了,但萧元真越狂暴,她便越笃定。
“浣月呢?”她道,“你会帮浣月,是因为她像苏洛玉吧?”
萧元真的声音已经变了调,更像是受伤野兽的嘶吼咆哮。
海潮踹开园门,眼前就是正院了。
她的双腿已经麻木,沉得像是灌了铅,其他地方却都在作痛,口中血腥气弥漫,每一次呼吸都像针扎一样疼。
终于到了。
天边的落日仅剩一缕余晖。
房舍在暮色中渐渐变形扭曲起来。
海潮心头一凛,程瀚麟快要气竭了。
萧元真终于从狂怒中醒过神来,讥嘲道:“你找不到我的,天一黑,你们都得死。”
海潮一脚踹开西厢门扇,眼前琴案上,静静放着一张古朴的无弦琴。
“我从没打算找你。”海潮勾了勾嘴角,一边双手握住桃木剑,高高举起。
“我赌你会来找我!”
木剑忽然一沉,是无比熟悉的手感,海潮不用看也知道,她的采珠刀回来了。
我赌你舍不得她在世上留下的唯一一点痕迹。
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漱玉”琴劈下去。
锋利的刀刃嵌入的不是木头,是柔软的躯体和坚硬的骨骼。
海潮拔出刀,殷红的鲜血汩汩地涌出来。
萧元真双膝跪地,伏倒在琴案上,后背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但她仿佛丝毫不觉疼痛,只是死命地将琴抱在怀中,用断腕轻轻摩挲着,仿佛一张琴也会受惊似的。
“我……”她轻声道,就像自言自语,“我讨厌她,我平生最讨厌傻子……”
??[39]噬人宅(三十六)
我平生最讨厌傻子。
第一次听说苏洛玉这傻子的时候,我正在树上掏鸟蛋。
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节,知了叫得震天响,日头被叶子筛了一遍,晒在脸上还是火辣辣的,到了明日保管要脱下一层皮。
汗流了一层又一层,衣裳湿了又干,抖一抖能抖出盐花来。
这种天谁也不想爬到树梢上来挨晒,可是太饿了,肚里就像有一把火在烧着。
从昨晚起我什么都没吃,再往前数一顿,是菜粥,几颗粟都数得出来,飘着几片菜叶子,吃了比不吃还饿。
从记事起,我就一直很饿,这把火日日夜夜在肚子里烧着,不管填多少菜粥下去都像是进了无底洞。
舅母骂我是饿死鬼投胎,大概没说错。
我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鸟窝,摸了摸,忍不住啐了一口。
空的,只有几片碎蛋壳,鸟已经孵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