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身前的徐徵,额下虽也冒出不少汗水,却仍规规矩矩地戴巾帻?,着长袍,中衣里衣规规矩矩地搭在里头,连腕子都不露出来。那四周烟尘炙气更是视若无物。
好在他只是自己讲究,倒不挑剔身后的饶义濂。非但不叫他撑伞打扇,负箱携箧,连他贪凉脱了衣裳,姿态不雅,也不出声责备。
二人又行过两个时辰,终于找到了李乐训的大营。
徐徵请人通传后,便站在营帐前的拒马前等待。
饶义濂劝他去阴处躲一躲,却被徐徵拒绝了。
日头仍然毒辣,他却挺直了脊背,也不抬手遮一遮日光。
李乐训一出来,便看到这样的景象。
通传的人只跟她说,有二人求见,此二人从曲州府城来,其中有一书生,十分奇怪。一怪在他容貌殊丽,世间少有;二则是他衣冠整齐,竟耐得住这般的炎热。偏偏面上神色冷肃,一副好颜色如冰雕雪琢,炎炎热气似乎都要被驱散几分,叫他只一眼便记住。
李乐训本以为是曲州知府又派人来,要和她掰扯官家寿礼的事情。
至于说那人长得如何好看云云,她更是一个字也不信。能说出这样的话,八成是他们行军日久,看到的都是跟他们一般风吹日晒的兵将,乍见着一位常年伏案,细皮嫩肉的文官,当然耳目一新。她甚至相信,若是曲州知府本人这时出现,他们也要夸上一声俊美。
她遂挥挥手,随意道:“我没空见,你只问他,曲州知府又有什么事?把书信呈来就好。”
刚说完,心里却升起一股不知是什么的预感,又立刻改了主意:“算了,你先去做你的事,我自己过去看看。”
等出来见到徐徵,才方知那通传的小将,所言不虚。
李乐训甚至还愣了半刻。
下意识地伸手揉揉眼睛,面前景象不变,却把手上的尘土揉了进去,揉出了满眼的泪。
曲州大旱,半年无雨,故而春夏也扬尘,营帐又因行军之故,不能及时整理,便处处盖上了风沙。她每日东摸摸西碰碰,手上自然也没有干净的时候。
一旁的饶义濂见状,惊呼:“李将军,何故垂泪?”
李乐训连忙抬手楷去:“不是不是,眼睛里真进沙子了。”这都看不清楚,瞎了吗?
她虽不满他咋咋呼呼,在徐徵面前落她面子,但饶义濂既不是她手下亲兵;更不是徐徵,并不能任她随意呼喝,只好解释。
话落,目光落在手背上,看见新出现的几块泥印子是擦下的泪水将轻飘飘的灰土搅在一处。这使她骤然想到,脸上一定也沾了同样的脏污!
再望向徐徵他负手静立,光彩依旧,身上长衫并不如何贵重,可穿在他身上,却像是这方圆十几里黄沙山岭中,最最鲜亮的东西。
两相对比之下,遂脱口刺他:
“噢?我们的徐大相公来我这鄙地,还要带着随从呢?是受不了路上灰土,要人跟在身边,帮你收拾整洁?当真是娇气!怎么,饶将军如今当了将军,也舍不下这伺候人的活计?”
她还不忘把饶义濂也骂进去,报复他方才言语之中的得罪。她不太会忍气,明明想忍,但实在忍不住。
至于本该问徐徵的话,一句也顾不上问。
更不记得自己刚从营帐之中走出来,看见徐徵饶义濂二人,直直愣住了以为如堕梦中,不知他们是真是假。
那时她满肚子的疑问:他怎么到了曲州?如何来的?花了多久?高潭一切安好?
现在却一个都记不起来。
记起来的只有要偷偷用衣袖重新抹净脸上污渍。
徐徵站在她身边,玉雪无瑕,仿佛黄沙都绕着他走;而她却顶着一脸滑稽的泥印子,愈发显得倒霉透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