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楼后,那个路上一直没说话的弟弟,忽然从自己包裹里掏出了一包大前门,趁别人没注意,偷偷递到陆善的手上。
“谢谢陆大哥了。”
大前门是品质一般的香烟,在北京送人都是中华或者骆驼,但在陆善这种农村人眼里已经是极好的了,他忙说不要不要,却被对方强塞在手里。
“收下吧陆大哥,以后麻烦你的地方多着去了。”
这种熟练的姿态和口吻俨然是老手了,陆善眼看着“好烟”进了口袋,脑子飘飘然,就不再推拖,双手插兜让他好好休息。
往后这样的小恩小惠常有,陆善拿人手软,便经常照应这对兄弟,比如插秧季一到,农作时双腿每天都要埋在田地里,泥地里藏着许多虫子,咬得人浑身都长疙瘩,挠得多了就破了流血结疤,再下地就容易感染生病,而陆善会给兄弟俩送点村子里常用的驱蚊水或者土花膏。有一回,俞生南被蚂蝗沾上了,吸在小腿上,留了一个大脓疮,每天都在稀拉拉地流血,于是陆善就拜托县里的老中医开了点治疗的方子,因为自个儿没空拿药,便拜托了妹妹去送。
这便促成了陆缘和俞生南的初遇。
那会儿陆缘十六岁,正是好奇心最强的年纪,她没离开过山城,格外向往山外头的世界,而俞生南见多识广,她问什么对方都能回答。第一次她问,你既然从北京来的,能告诉我天安门什么样子?俞生南老老实实答,有多宽有多长,什么颜色什么样儿,描绘得一清二楚。于是她又问,那你见过飞机吗?像大鸟吗?俞生南反问她大鸟多大,陆缘撑开手臂说,大概三个我这么大吧。俞生南笑着说如果就三个你的大小怎么装下好几百人呢?
听出对方的揶揄,陆缘心里不快活,她觉得对方笑她没见识,瞪着眼睛说,你知道飞机有什么用,还不是连种地都不会!然后气鼓鼓地跑了。
然而隔了一天,她又送药过来,若无其事地抛出好些个问题,俞生南也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有问必答。于是一来二去,两人就这么相识相知,再到后来,慢慢熟络情愫暗生。
这期间,陆善不能说对这两人的暧昧一无所知,毕竟妹妹口中频繁地提到俞大哥的名字,已然超过了崇拜应有的范畴。但那会儿他觉得这事儿成不了,不是一路人,迟早都会散,而且对方已有家室,这是公认的事实。
他原以为这段恋爱随着男人回去便会无疾而终,没想到,傻妹子竟如飞蛾扑火般不管不顾,在男人回北京的前一夜主动献身,最终酿成大错。
等他和母亲知晓身孕之后,已经回天乏术,陆缘不在乎流言蜚语,更不在乎后果如何,铁了心要留下这个象征爱情的结晶,甚至执迷不悟地期盼用这个孩子来等待男人的回首。
“他说过他会回来的,如果他知道我们有个孩子,会为我回来的!”
从怀孕期间开始,陆缘写了很多信寄到北京,她用男人教他的那些诗和词写成句子,写自己的思念,写自己的深情,可一封封信寄望北京,直到她死了,都没有等来回音。男人欢爱时的话岂能当真,回来,回来做什么?吃苦日子吗?北京的生活那般好,谁又肯为了爱情回到深山穷林里,又或者,如果是真的喜欢,怎么会不带着爱人离开。
陆善感慨着往事,语气里是懊恼,是愤怒,是满满的不理解。
而陆旭秋的感觉复杂很多,理性上固然认为奶奶的执着是无可救药的愚蠢,但感性上不得不说,至死不悔的爱哪怕是痴狂的,同样令人钦佩。
面对没有回应的爱,谁可以坚守一生呢?
反正他做不到。
“所以说你爸跟你爷爷一个德行!狼心狗肺!良心被狗吃了!”……话又绕回了批判陆维倾身上,陆善不愧是怨气已久,不管话题是从哪儿打开,总能收归到这条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