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笑 溺爱子新丧邀串戏(6 / 6)

十二笑 笔记小说 9547 字 1个月前

其闷睡,再不开口,从何晓其是死是活?况乜姑单为着儿子串戏,日日在家,备酒治饭,也没个闲心情,到其房中看觑。正交五月,即□天气甚势,赛牛已死了两日。尸骸发臭,外边方知其死。乜姑止取出二两银子,买一具棺木,即欲于是晚草率入殓。宝儿到此时全无父子之情,哭他几声,出几点眼泪,心忙似箭,惟有要紧扮演张生。可奈事不凑巧,正订于是日晚间,在习伯善家里登场花串,谁料:

鲜衣俊俏风流客,翻作披麻带孝人。

宝儿因父尚未殓,虽极无人心,不好扯下白布裹头,便去串戏。只得勉强守在家里,坐在棺木边,咿咿呜呜,人只道他在那里哭这生身之父,那知其却在那里唱随喜到上方佛殿。亲戚闻之,无不哄然大笑。当时有人就将《西厢》曲改换几字,嘲戏他道:

哭哀哀见了万千,似这样欢喜庞儿,罕曾见。□教人眼流珠泪口难言,他华服并香肩,不管那新丧笑传。

乜姑又怪人改曲嘲戏,口里夹七夹八,千捣万入的乱骂道:“我养的儿子,谁要你们闲屄嘴来多管?”亲戚不忍见闻,因各散去。可笑习伯善同了一班串戏朋友,直赶到灵柩边,也不作揖,也不吊慰,但向着宝儿道:“死的是死,活的是活,难道你费了许多银子,造了行头,约了今日。为着父亲死了,今夜就不串戏不成?若不串时,传到外边去,不说你是守孝,竟说你是恐怕当场出丑,借此躲避,岂不被人笑杀?还不快扯下白布,脱下麻衣,随我们去吃了上场饭,整备顶扮脚色。”宝儿心虽跃跃,觉得不好意思,还在那里做假惺惺。乜姑在照壁后听见,便道:“费了银子,自不必说起,但果然是死的死,活的活,岂可因老牛臭烂,遂败众人之兴?习大官,可劝我儿子同去顽顽,省得独住在家里,孤孤凄凄,苦坏他的身子。”习伯善得了其母口气,同着这班串戏朋友,一齐上前去,扯下头上白布,脱下身上麻衣,便到他里面去,取出其新制衣妆,替宝儿立时脱换起来。且道怎生打扮:

银红袍子晋人巾,藕色里衣相衬白绉衫儿,簇簇新都是香熏。弹子鞋,绣花端正;松绫袜,时样鲜明。笑带惊大红绸裤换麻绳。

把一个簇新孝子,打扮得十分齐整,在风月场中果觉有趣。然论人伦大节,真堪喷饭矣。奈宝儿自幼失教,毫不以为非,□然登场,直做到附荐一出。张生向法本道:“哀哀父母,生我的劳。”做泪下的光景。看戏的人喊道:“真眼泪没有得出,假眼泪何处得来?不哭自己老子,偏会哭别人的爹娘,还该请这老和尚到家里去做了入殓道场,再来追荐崔相国。”又有人插口道:“不消请得法本长老,他家里和尚尽多。”嘻嘻哈哈,说的说,笑的笑,打伙取乐,直弄得宝儿不敢登场,躲在戏房中,好生没兴。一宵胜会,半途而止。看串戏者因相叹曰:“人家养儿子,都是眼花,小时活宝般,养大只为要他送终守孝,出几点血泪,哭几声亲爹,以见为不绝后嗣之人。若尽像宝儿这样狂逆,做尽笑话,填别人的舌根,便死者何以瞑目?信乎,养顽子不如无子之干净快活也。”适有友人忧无子者,终日愁泣,双目俱昏。因以第五笑示之,彼矍然起悟,变忧为喜,抚掌大笑,曰:“诚如君言,吾今虽死,可以含笑于地下。”

亦卧庐生评曰:

此一回,为子者不可不读。为父者更不可不读。若其母不识字,须逐段读与他听,煞强如唤盲妇弹唱孝顺歌也。又云,富翁也该读读,之能会其意,则必教子成器,骍且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