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相候,即拉到班房中坐下,开了挂箱,点明银数。赛牛道:“全仗大力,得即救出孩儿,此恩没齿不忘。”虞侯道:“在下恐府中人要拷吊令郎,昨夜便保救在班房之内。如今一面待在下将银子到府中使用,一面待在下取出令郎,交付与你老人家,先领回去,以安令正之心。至于府中之事,有在下担承,不必挂虑。”说罢,便取出钥匙开门,唤出宝儿,交与赛牛。那时赛牛如获海冰奇珍,双手抱住,恐府中又有人来勒肯,向虞侯作谢一声,急急扶之而走。打从径路,飞赶到家。
乜姑先已在门首探望,见赛牛着儿子归来,远远便叫道:“我的肉,回来了么?”一把搀他进门,抚其背,摩其面,又问道:“可曾吓坏么?”宝儿恐老牛埋怨,便放刀起来,向着乜姑大哭道:“我那晓得府中唱戏,都是习伯善等哄我同往。到晚又撇我先归。我又不认得府中路径,以致误入内阁,被逃照虞侯,擒闭班房,声言要立时处死。唬得我魄丧魂飞,险些不得见娘之面。”乜姑偏信其言,便要赶到习家去厮闹。赛牛解劝道:“休尽怪了别人,若自家立定主意,不肯去时,难道他们把链子拖你去不成?”乜姑大骂道:“老贼牛,据你说起来,我的孩儿该被他们哄去害死的么?”骂之不已。把赛牛连揸几个头拳,正撞在心口之内,赛牛一时就发晕倒地,口吐血沫。乜姑只是嚷骂道:“你这样黑心老牛,妆模诈死,可是要图赖我杀夫么?”谁知赛牛吐沫个不住,眼目紧闭,手足如冰。家人扶到床上,毫不转动。乜姑母子方信其非诈,方把茶汤去灌醒,赛牛惟有吁吁叹气,自此遂成气蛊之疾。
且道为何就犯此症?只因生下宝儿,自小不去教训,一味溺爱,乜姑又极其酿恶,那赛牛不知受了多少闷气。即据索果一件事,遭其荼毒,不可言说。后来为了偷邻女,费过许多银两,陪了许多不是,惟有忍气吞声,自家叫苦,并不敢把儿子发挥半句。及至被童府中获住,不见回家,又受乜姑许多懊恼,幸得虞侯报信,立时逼其凑银取赎,心里又惊又急,急而向乜姑求凑,又受其一番闹炒,心里却又急又气,没处说苦。竭尽其力,不惜倾囊破家,才得赎回。指望财去人安乐,还可将就度日。不想乜姑又要寻端起衅,怪其劝阻,放泼打骂,伤心呕血。老年之人何堪种种受累,种种失意?他却种种加来,又只好种种顺受。所谓逆子顽妻,无药可治。人生遇此,胜于罗刹催命鬼矣。虽欲不病而不可得,虽欲不死而亦不可得也。
再说赛牛从那里卧床之后,一息奄奄,其腹如鼓,粒米勺水不能入口。为妻者,也不想去祈神问卜,为子者,也不想去延医调治,撇他在内厢内,单着一小丫鬟相伴。宝儿又被习伯善等哄去学串戏。宝儿素性欢喜偷情,立主意要串演《西厢》,自己要扮张生,卖弄彼俏。习伯善等奉其有钱,谁敢不从?但向他道:“宝老官,你若要串《西厢》,必定自己另制行头,衣巾极其华美,才觉有趣。就是莺莺、红娘的裙袄,也毕竟你去另制几套时样的,簇新打扮,不比戏子样式,才是出群胜会。”宝儿道:“说得有理。待我回家去与母亲讨些银子,明日就和你们去买绸缎做行头。必须在半月之内串成此戏,才不甚热。若再迟几日,天气渐热,穿此衣服便不适意了。”习伯善道:“只要银子凑手,在半月之内,稳稳串成。宝老官,你是第一个正脚色,须拼舍得多费几个钱,自然称你心意的。”宝儿遂惑其言,回家便与乜姑索取银两。乜姑略不敢违拗,随即取出百金,任其撒漫。不上三日,又回家来索银,说要请教师拜老郎许多费用。乜姑又付出白金百两。当其赛牛求凑之时,非但分毫不肯,反发出许多恶话。如今儿子浪费,却慨然应付,待丈夫则薄,待儿子则厚。虽曰爱之,岂知实害之耶?
那赛牛卧在床褥,方恨其子不来看视,又闻其日日串戏,火上添油,更加恼怒,遂气塞咽喉而死。小丫鬟相伴,日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