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洋务时代之李鸿章(4 / 4)

。求省费,则必屏除一切。国无与立,终不得强矣。

光绪元年,因台湾事变,筹画海防折云:

兹总理衙门陈请六条,目前当务之急,与日后久远之图,业经综括无遗,洵为救时要策。所未易猝办者:人才之难得、经费之难筹、畛域之难化、故习之难除。遁是不改,虽日事设防,犹画饼也。然则,今日所急,惟力破成见,以求实际而已。何以言之?历代备边,多在西北,其强弱之势,主客之形,皆适相埒,且犹有中外界限。今则东南海疆万余里,各国通商传教,往来自如,麇集京师及各省腹地。阳托和好之名,阴怀吞噬之计;一国生事,诸国构煽,实惟数千年来未有之变局。轮船电报之速,瞬息千里;军器机事之精,工力百倍,又为数千年来未有之强敌。外患之乘,变幻如此,而我犹欲以成法制之,譬如医者疗疾,不问何症,概投之以古方,诚未见其效也!庚申以后,夷势 内向,薄海冠带之伦,莫不发愤慷慨,争言驱逐。局外之訾议,既不悉局中之艰难,及询以自强何术,御侮何能,则茫然靡所依据。臣于洋务涉历颇久,闻见较广,于彼己长短相形之处,知之较深,而环顾当世饷力人才,实有未逮。又多拘于成法,牵于众议,虽欲振奋而末由。《易》曰:“穷则变,变则通。”盖不变通,则战守皆不足恃,而和亦不可久也。

又云:

近时拘谨之儒,多以交涉洋务为浼人之具;取巧之士,又以引避洋务为自便之图。若非朝廷力开风气,破拘挛之故习。求制胜之实济,天下危局,终不可支。日后乏才,且有甚于今日者,以中国之大,而无自强自立之时,非惟可忧,抑亦可耻!

由此观之,则李鸿章固知今日为三千年来一大变局;固知狃于目前之不可以苟安;固尝有意于求后千百年安内制外之方;固知古方不可以医新症;固知非变法维新,则战守皆不足恃;固知畛域不化、故习不除,则事无一可成;甚乃知日后乏才,且有甚于今日,以中国之大,而永无自强自立之时。其言沉痛,吾至今读之,则泪涔涔其承睫焉。夫以李鸿章之忠纯也若彼,其明察也若此,而又久居要津,柄持大权,而其成就,乃有今日者,何也?则以知有兵事,而不知有国民;知有外交,而不知有内治;知有朝廷,而不知有民政。日责人昧于大局,而己于大局,先自不明;日责人畛域难化,故习难除,而己之畛域故习,以视彼等,犹不过五十步与百步也。殊不知,今日世界之竞争,不在国家,而在国民。殊不知泰西诸国,所以能化畛域、除故习、布新宪、致富强者,其机恒发自下,而非发自上。而求其此机之何以能发,则必有一二先觉。有大力者,从而导其辕而鼓其锋,风气既成,然后因而用之,未有不能济者也。李鸿章而不知此,不忧此,则亦已耳。亦既知之,亦既忧之,以彼之地位,彼之声望,上之可以格君心,以臂使百僚;下之可以造舆论,以呼起全国。而惜乎李之不能也,吾故曰李之受病,在不学无术;故曰为时势所造之英雄,非造时势之英雄也。

虽然,事易地而殊,人易时而异,吾辈生于今日,而以此大业责李,吾知李必不任受。彼其所谓“局外之訾议,不知局中之艰难”,言下盖有余痛焉。援春秋责备贤者之义,李固咎无可辞,然试问今日四万万人中,有可以造世界之资格者几何人哉?吾虽责李,而必不能为所谓拘谨之儒,取巧之士,囿于章句,狃于目前者,稍宽其罪,而又决不许彼辈之随我而容喙也。要而论之,李鸿章不失为一有名之英雄,所最不幸者,以举国之大,而无所谓无名之英雄,以立乎其后。故一跃而不能起也,吾于李侯之遇,有余悲焉耳。

自此章以后,李鸿章得意之历史终,而失意之历史方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