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一现又寡言少语的人今日总算坐在他对面,长发乌黑,剔透肌肤比狐裘更加柔白,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景色。赫律恒一眨不眨地打量他,视线全不收敛,闻言十分不虞:“帝师请毓王喝茶,为什么不答应和我出游?”
“以北原王身份,如何好与盛朝臣子走得太近?”宁宜真垂眸翻开盟书,扫了一眼便以指尖按住一条道,“臣对这一处有所疑惑,不知诸位如何作想。”
“……”赫律恒盯着他,半晌才皮笑肉不笑道,“帝师,我们北原有句话,走在荒原上的每一步都有神在瞧,来日迟早是要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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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到了来年开春,中间赫律恒回了两趟北原,盟约终于议定。
盛朝与北原自此交换岁礼,以北方挽月关为界,五十年友好不侵。
赫律恒走前将宁宜真约在驿馆,将自己脖子上的宝石项链解下来,放在两人中间推给了他:“这个送给你。”
那是一串白色鹰羽与各色宝石组成的项链,光辉贵重,气息厚重而古朴。宁宜真低头看着,并未伸手去拿:“这是什么?”
“我自己做的。”赫律恒耐心解释,“羽毛来自第一次跟我一起捕猎的伙伴。宝石是乌玛给我的奖励。”
乌玛是北原语中祖父之意,也就是上一任的老北原王。见宁宜真似乎犹豫,赫律恒又急切补充道:“你不喜欢?你如果跟我回北原,想要什么都行。如今十二部都顺服于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找来。”
“臣没有兴趣。”
“那就等我再回来的一日,再问问你。”赫律恒也不气馁,目光炽热直白望着他,“如今我要走了,你能给我念首诗么?我想多听听你的声音再走。”
他说着已经让人拿来一本选集,宁宜真想了想,终于伸出手,指尖翻过一页,细细浏览一遍,而后又翻一页。赫律恒以为他在挑选,只觉得十分期待,喉结滚动,甚至吞咽了一下:“……”
结果就在这时,季清辞挑开帘子进来,笑道:“赫律王,已是时候出发了。帝师大人怎也在此?”
宁宜真向他一颔首,与此同时手上极自然地将那本诗合上:“我身体有恙,不能送赫律王出城,就在此处相送了。”
“原来如此。臣定然替帝师好生相送北原王。”
季清辞煞有介事地向他一礼,又瞥到桌面那串闪闪发光的宝石,狐狸眼微微睁大,露出十分浮夸的惊讶表情:“咦?赫律王的随身之物如何落在这里?还不来人收好?还请赫律王稍待,臣送帝师大人出去。”
数年的默契连事先说好都不必,在赫律恒被欺骗的震惊目光里,宁宜真站起身来,走到季清辞身边,回身对男人行了一礼。他声音依旧无动于衷,却又似乎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祝阁下平安北归,两国交好无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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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原王离开,盟约商谈完满,盛京却似乎始终有阴云笼罩不散。天子脚下万民似也能够感受到某种山雨欲来的氛围,连年节的热情也有所消退。
等到冰雪融化、春天到来,人心中阴私微末的野望仿佛也被无声勾起。
雄踞一方的巨兽终于进入了疲惫与虚弱的时期,皮毛间的细虱和四下潜伏的豺狗寻到了机会,开始蠢蠢欲动。
微小的弊病逐渐滋生,某些平衡正在被无声打破。刚出年关,朝中已经发生了几起不大不小的动荡,朝臣隐成党派,有心人已经嗅到了风声,开始明哲保身一般收拢自己、低调行事。
而宁宜真却好像越发不知疲倦,每日都要查阅堆成小山的公文与军报,时时调动手中的半支龙影卫。
他在灯下沉思与提笔的时间越来越长,一冬过去被养好的身体又开始清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