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星渊对囚牢里或麻木或恐惧的面孔视而不见,对他们的哀哭声充耳不闻,走到道路尽头,和斜靠在铁架上的老人四目相对。
失去权力所施加的光环,又遭了一回大罪,窦迁披散着花白的头发,干瘦得像具骷髅,总是炯炯有神的双目也变得浑浊。
他赤裸着上身,只穿一条亵裤,露在外面的皮肤皱皱巴巴,鞭痕交错,手脚血肉模糊,听见动静,迟缓地张开嘴,嘴里的牙齿掉了一大半,牙龈上徒留空空的血洞。
“渊……渊儿……”窦迁认出蒋星渊,吃力地挤出个难看的笑容,“你是来送干爹上路的吗?好孩子,给干爹个痛快吧。”
他已经知道自己绝无生理,也想过蒋星渊反水的可能性,为了避免招致更多鸡零狗碎的折磨,只能装作毫无芥蒂,不敢与对方撕破脸。
孰料,蒋星渊像以前一样恭敬亲热,快步走到窦迁身边,一撩袍子,单膝跪地,眼中涌现泪水:“干爹,您糊涂啊!万岁爷对您信任有加,恩重如山,您怎么能与大皇子勾结,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不等窦迁说话,他擦了擦眼泪,一脸难过:“干爹,儿子也是没办法,万岁爷说了,要是儿子不肯大义灭亲,证明自己的清白,就得陪着您一起走。您到了底下,千万别埋怨儿子。”
窦迁勉强咽下一口混着血的唾沫,闭目道:“无需多言,动手吧。”
蒋星渊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对钟启祥使了个眼色。
钟启祥低低呵斥几声,命跟过来的太监们在铁架前站成一排,拿起桌上的宣纸,恭恭敬敬地捧到他面前。
所谓盖帛之刑,在宫里有个诨名,叫做“贴加官”。
行刑者将薄如蝉翼的宣纸覆在犯人脸上,以酒打湿,软而韧的纸张结结实实糊住口鼻,隔绝空气,很快就令人喘不过气。
参照此法,第二张、第三张纸层层叠加,待到十几张黏在一起,犯人便在极度的痛苦中走向死亡。
揭下来的宣纸清晰地拓印出死者的五官和表情,犹如一张阴森恐怖的面具。
蒋星渊捏着宣纸的边缘,动作小心地蒙住窦迁苍老的脸。
他曾视窦迁为遥不可及的巅峰,使尽浑身解数拜在他门下,即使如今地位扭转,依然敬佩老人从容赴死的气魄。
钟启祥提起酒坛,含了一大口烧刀子,“噗呲”一声,喷出又细又密的水花,将窦迁脸上的宣纸完全打湿。
窦迁浑身绷紧,胸脯本能地往上抬,被绳索死死勒住,只能在无边的绝望中挣扎。
他的颈间爆出青筋,皮肤肉眼可见地变红变紫,许多细小的血点迸裂,看起来惨不忍睹。
钟启祥含入第二口酒,正准备配合蒋星渊送老东西上路,却见他年轻俊美的干爹紧皱眉头,并拢双指,戳破窦迁嘴边的宣纸。
污浊的空气灌进喉咙,窦迁在鬼门关打了个来回,撕心裂肺地大声咳嗽,唾出几口浓稠的污血。
蒋星渊摇头叹息,语气沉痛:“干爹,我实在不忍眼睁睁地看着你受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