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一问,蒋星渊的神情越发哀凄。
“阿淳哥哥,你别问了,后来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他垂眸看着冷硬的铠甲,片刻之后,闭上眼睛,“你还是杀了我吧。”
蒋星淳心知有异,莫名地烦躁起来:“你都当了太……都进了宫,怎么还像那些书呆子一样婆婆妈妈?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快说啊!”
“阿淳哥哥真的要知道吗?”蒋星渊睫毛一颤,难以承受心中沉重似的长长叹了口气,“我和大娘怎么会不找你们?我们上了岸,沿着河边赶往下游,不分昼夜地打听你们的下落,走得脚上全是血泡,喊得嗓子发不出声音,有时候一天要察看几十具浮尸,辨别那些肿胀腐烂的脸,像不像你和阿姝……”
积压在胸中的怒火和委屈渐渐有了平息的迹象。
蒋星淳攥紧拳头,想要说些什么,嘴唇张了张,又别扭地闭上。
说实话,他对絮娘的印象已经变得模糊。
只记得她生得很美,又很柔弱,总是被男人欺负。
记得她的怀抱很暖,身子很香。
蒋星渊的哭腔变重:“大娘越找越绝望,渐渐垮了下来,吐血之后,陷入昏厥。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暂时停止寻找你们,到处找郎中为她诊治。”
蒋星淳终于忍不住,问:“她怎么会吐血?很严重吗?后来看好了吗?”
蒋星渊缓慢摇头,说出的话无异于晴天霹雳:“大娘病入膏肓,我把随身携带的金银用尽,也没能留住她的性命。”
蒋星淳呆滞许久,大叫道:“你在说什么疯话?我娘……我娘死了吗?”
蒋星渊掩面恸哭,颤声道:“她走的时候是笑着的,说她终于可以到地下与你们团聚,只可怜了我。可我觉得,我一点儿都不可怜,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实在是罪孽深重,无论承受什么样的责罚,都不该有怨言。”
“我身无分文,没办法让大娘入土为安,只能将她的尸首火化,一路带到京兆。阿淳哥哥怪我没留口信,你怪得很对,可我当时也生了病,实在没有力气走回上游,便想着说不定能在京兆跟你们会合。”
他透过指缝,残忍地看着蒋星淳难以置信的表情,声音却很柔和,“阿淳哥哥,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我养活不了自己,又等不到你们,走投无路,只得放弃仕途,净身当了太监。”
“你很看不起我不男不女的样子吧?很恨我吧?其实我也恨我自己,这样活着,实在没什么意思。”他擦干净眼泪,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要不是抱着再见你们一面的念想,我早就随大娘而去了。阿淳哥哥,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兄弟,就给我个赎罪的机会,一掌拍死我吧,到了地下,我会把你平平安安的好消息捎给大娘,让她安心。”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蒋星淳的举止渐趋狂乱,大力钳住蒋星渊的肩膀,扯着他往宫外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说你带着我娘的骨灰,骨灰在哪儿?”
他很确定,蒋星渊在今天之前,并不知道他还活着。
那么,只要牢牢看住他,不给他机会伪造骨灰,谎言很快就会被拆穿。
蒋星渊手心沁出汗水,暗暗庆幸自己行事缜密,早在将絮娘接进宫的时候,就严令禁止宫人提及二人的母子关系,又为了掩人耳目,彻底切断与三王府的关联,在郊外的林子里砌了座假坟。
他嫌假坟晦气,只在墓碑上刻了“柳氏之墓”四个字,没有道出名字,这会儿拿来应急,却足够糊弄阵脚大乱的蒋星淳。
蒋星渊低眉顺目地跟着蒋星淳离开皇宫,骑上快马,半个时辰之后,带他来到坟前。
蒋星淳怔怔地望着墓碑,只觉多年来的恨意没了着落,顺着胸口看不见的大洞泄出,轻飘飘地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