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低位时,很喜欢通过观察每个人的表情,动作,以及诱使他们多说几句话,来揣度他们的心思。

现在轮到他们来揣度她的心思了。

三司的人走后,她自己坐在书房里待了一会儿。

她问自己:他们怎么想的?

他们在尽力地哄着她,讨好她,这一定不是因为忠诚,整个官僚系统和她毫无恩义,哪来的忠诚呢?

不是忠诚,那就只可能是权宜之计。

他们也许是惧怕,也许是谨慎的观察,他们从来没和她打过交道,从汴京的流言里能听到些什么?

听到她和军中的各路青年将军,中年帅臣的爱恨,又或者是金人东西两路军队统帅和她的情仇吗?

他们看到的她和那些不挨边儿,她想,他们只看到她戎装骑马进城,看到她身后如森林般密密麻麻的旗帜,他们看到她的威势,以及她刻意表演出来的恭谦与贤德。

她必然不是一个真正贤德的人,否则怎么会让太上皇和皇帝一言不发?群臣不了解那个少年监国的康王殿下,难道也不了解把持着这个国家数十年的太上皇吗?

她不是一进城,立刻就让郓王悄无声息地死去,而后又用铁腕镇压了叛乱的禁军?

“我成董卓了,还差一点儿。”她自言自语道,“毕竟我没有将一个小皇帝拽下皇位,他们没理由。”

那些反对派都藏了起来,也许在等着一个可以让他们振臂一呼,天下响应的机会。

可他们现在都在她的脚下,每一个人都低着头,用幞头和后背应对她探究的目光。

“我得小心点儿。”她说。

她嘀嘀咕咕的时候,有个小女道忽然跑到了门口。

“什么事?”赵鹿鸣说,“怎么这样高兴?”

佩兰进来,似乎也很高兴:“他们将德音族姬运回艮岳了。”

人人都说,多亏了德音族姬,公主才有这样的成就,她从一个小小的,不得宠的帝姬,一步步到了今日权倾天下的安国长公主,如果她身上真有神明的庇佑,那德音族姬一定是她重要的吉祥物。

这座丈余高,千余斤的太湖石被四匹马的车拖拽着,一路拉进了艮岳。

每一个内侍和宫女都喜气洋洋的。

他们说:“太原府也颇知趣嘛!”

还有几个上了岁数的老内侍说:“一点没变!”

就连太湖石上袅娜的红痕都那样鲜明,一点也没有褪色。

大家簇拥着安国长公主来到族姬面前。

他们都等着她说一句“赏”。

德音族姬说:该赏。

赵鹿鸣说:凭什么呢?你从太湖里被挖出来,一路运到汴京,又从汴京运到蜀地,从蜀地又去河东,从河东又运回了这里,你到底有什么用呢?

德音族姬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知道我这一路,累死了多少骡马,压断了几个民夫的腿么?

这就是你的权势!

这都是你的权势!

你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作,他们会变着法儿地讨好你!他们会满足你最无礼最过分的要求!

难道这世上有哪个昏君是一开始想当昏君的么?

难道小人脸上写着“小人”二字么?

每一个人都是好人,每一个人都时时刻刻猜你喜欢看什么听什么,并且将一切你喜欢的东西搬到你面前。

你被他们包围了。

等到那一日来临时,他们忽然变了一副面孔,对你说:“昏君!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

你再惊醒,你的惊醒有什么用呢?

赵鹿鸣对着她的大石头,忽然不自觉后退一步。

她想说:“不要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