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声轻响,响在他耳侧。

太上皇是个很机敏的人,他脚步忽然一顿,转过头去。

他身后跟着什么人是有规矩的,原该跟着的是内侍,内侍也分头领和寻常的小内侍,小内侍要捧着各种东西,比如他吃的丹药,喝的热茶,冷时要披上的斗篷,热了要用的团扇。

可现在梁师成落后了。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这男人皮肤黝黑,身材高而壮,像一头人熊,他也披麻戴孝,可他的麻衣下清晰地闪着铁甲的寒光。

那声轻响就来自于铁片碰撞刀鞘发出的响动。

太上皇忽然愣了,但他毕竟是当过皇帝的人,不怒自威。

他说:“在这等着。”

那人却跟紧了一步。

“臣不能。”他说。

太上皇呼吸一下子停滞了。

就在群臣和宗室面前!只有几十步的距离!有一个粗鲁的军汉竟敢这样对他说话?!他从出生至今还不曾受过这样的侮辱!

即使是有城府,善养气的太上皇,脸色也一下子白了。

他浑身都轻轻颤抖起来,牙齿因为愤怒咬得咯咯响!

就在他马上要开口怒斥时,这个男人将手放在了刀柄上。

“若今日太上皇有一言不利于长公主,”他说,“我当与太上皇同死。”

那些尊贵的礼法,蓬勃的怒气,作为一个父亲的尊严,作为一个皇帝的尊严,忽然一下子都不存在了。

太上皇怔怔地看着这个人熊一般的壮汉,不明白,不相信,这白花花明晃晃的威胁!死亡的威胁!竟然就砸在他的脸上!

同死!

死是什么?!他是地上的皇帝,天上的清微教主,他是他能想到的世界里最尊贵最至高无上的人神!而这个粗鄙的,一文不值的贱奴!竟然要与他同死!

这个贱奴!这个疯子!可看看那双眼睛,太上皇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这疯子竟什么都不顾了!

可太上皇到底是太上皇,他本能地还要挣扎,还要做最后一次努力。

“我有许多女儿,蜀国不过是其中之一,”他低声道,“她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

“我是李良嗣的侄子。”那个男人说,“太上皇还记得这个名字吗?”

太上皇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站在大门前,有人贴心地递给他一柄拐杖,像是为了补偿他被打断的野心,被打断的脊梁。

太上皇就是这样拄着拐杖,苍老而缓慢地走进福宁殿大门的。

所有人都跪了一地。

有人在对他说些什么,他似乎也细心地听了,有人又推出了郓王,郓王含着眼泪,眼中有泪也有希望,那是他最爱的儿子。

他最爱的儿子在向他求救,如幼时一般向他求救告饶。

“爹爹!爹爹呀!”

太上皇拄着拐杖,冷冷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

“此子大逆,”他说,“若不能明正典刑,从此宗庙蒙羞矣!”

“爹爹!爹爹呀!”蜀国长公主已经苏醒过来了,这个柔弱的少女两条腿跪在地上,她膝行着,手脚并用着,爬到了太上皇的面前,她双手死死拽住太上皇的袍角,哭得泪眼模糊,哽咽得几乎喘不过气,说不出话:“那是三哥!是儿的亲哥哥呀!爹爹!你饶过他吧!儿已经失去了一位哥哥,儿不能再失去一位哥哥呀!”

太上皇看着这个趴在他脚下的小女儿,他浑身都在发抖!

“不能留!”

他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咆哮着,从喉咙里喊出了这句话,也呕出了一口血。

“太上皇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