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冷冷地注视着这殷红的土地,黑色的旗和白色的旗。

那只苍蝇就从她的身边飞过去,扑向这新鲜的饕餮盛宴时,有人爬上了山顶。

“老童”回来了。

那个童贯最信任的,曾经跑去河北忽悠赵鹿鸣买下战马,也救童贯出水火的内官,他带着赵构亲口所说,韦氏亲手所录的密信回来了。

他这一路也很辛苦,风餐露宿不说,而且他被完颜粘罕的后军阻隔了两天,他不得不带着身边十几个护卫躲在山里,靠山民的庇护活下来。

因此这位内官浑身都是尘土,跺一跺脚,从身上落下去的除了泥巴还有鲜血。

他说:“殿下,幸不辱命。”

殿下难得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这微笑不仅令老童感到熨帖,也令她身边其余内侍不作声地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

殿下从丝帛袋子里抽出了信,刚冲他点了点头,忽然眯起眼睛。

“老童,你身后的人是谁?”

身后那个也很狼狈,很黑瘦的人就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臣耿南仲,”那个人说,“拜见长公主殿下。”

山坡下的战斗还在继续,有人浑身浴血,杀死了一个猛安,他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战吼,他身边的泾原军士兵也发出了同样慷慨激昂的应和之声。

那个武官手里拎着女真人的头颅,抬头向山坡上望去,渴望地寻找长公主的旗帜。

可山坡有些远,他在刚刚的战斗里,眼中也溅了不少鲜血进去,因此他怎么看也看不清山坡上到底有没有他们大宋最高统帅的身影。

但这也很好,因为就在他割下那个猛安的头颅时,殿下已经不在山坡上了。

佩兰在炉子里加了一把香,然后轻轻挥了挥手,女道们退到了后帐去,内侍们则掀开帐帘退出去,守着这座帐篷。

“官家龙体不豫,天下之事,都要压在殿下的身上,”耿南仲说,“臣翻山越岭,不辞辛劳,便是为此。”

“为此?”她看过那封信后说,“耿先生的话,我听不懂。”

有小女道端过水,请这位先生洗过脸和手,可他依旧显得又瘦又黑,憔悴至极。

“殿下,而今天下,全在殿下一言之间啊!”他说,“朝廷诸臣惶恐,都要听殿下的示下!”

这只黑耗子,她想。

她现在极其真切地懂得了,为什么人人都讨厌奸臣,人人都喜欢奸臣。

奸臣在头顶时,他真是世上最讨厌的东西!当初她还在蜀中,当一个浮萍似的小公主时,耿南仲只是想要给康王找点麻烦,就能暗示成都府和秦凤路的转运使一起给她找麻烦,堵住了两边的路,困她在兴元府。

她那时想一想,恨不得杀耿南仲而后快。

可他现在跑得这么快,完颜粘罕的金军还没走完,他就已经不顾生死地跑过来了,他的脸上,手上,恐怕还有腿脚上,都有赶路留下的伤,他连走路都微微颤抖,不停哆嗦。

可他真是将全部的聪明才智都放在了怎么讨主子的欢心上他不仅会摇尾巴,还尤其会咬人,是一条脸面都不要的好狗!

她看着他,心里难免就要想,这只黑耗子,没有半点忠诚和正义,美德良知也不挨边。

真是恶心。

可为什么是他冒着生命危险第一个赶来送上忠诚的?

北宋南宋之交,忠臣名臣比比皆是,为什么那些历史上有贤名的大臣不像他这样跑得这样飞快,跪得这样柔顺,嘴脸这样谄媚呢?

是她不配吗?

是她的付出不够多吗?

是她的权力不够大,还没有威慑到他们吗?!

赵鹿鸣忽然从这些冰冷的反问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