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忠在后面几步注视着这一幕,注视着激动的士兵,激动的萧高六,以及那个像是浑身都笼罩在光里的公主。

那时他还小,没什么资格在太上皇身边侍奉,因此也只是听说

他听说太上皇就喜欢搞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比如他修道要穿得朴素,可朴素又不能显出他的超凡脱俗,不与群芳同列。

那怎么办呢?

往细麻道袍里绣金龙啊!我大宋打仗不行,可论起女红的针织技巧,这群土包子放一起也不够我大宋一只手打的!

这灵鹿是用金线绣的,隐在细麻里,又用银线给它提亮,针脚细密,可不受光照显不出来,夕阳一时隐在云中,一时露出真容,正好就成全了公主的小把戏。

心眼真多!偏偏就算是富过的萧高六也没见过这世面,跟着一起瞎激动!

他有点想撇嘴,但忍住了,跟在后面的梁夫人见了,就忍着笑,轻轻低下头。

她看起来那么激动,激动得那么自然,可每个部分都是精心考虑过的。

指挥时穿什么甲,打完仗穿什么袍,她见他们时用什么样的神情和语气,甚至遇到萧高六时,眼睛里流露出的欣赏也要恰到好处。

她有什么能奖赏他们的?

京城作为整个大宋的行政中枢,在统治者接二连三地失能之后,它也避免不了地渐渐开始失能了。

凡是能接触到她的地方官,都开始将公文送到她手上了。

可距离登上那个位置还差了几步路,这几步路没有军队是做不到的。

种家想向她要奖赏,西军都想向她要奖赏,曲端没有说出口,不是因为他特别清高,而是因为他特别自信。

枢密使,不过分吧?

不用他说,她猜都能猜到他想要什么,也能模糊地猜到他们想要什么距离五代十国是不是已经很远了?武将们的忠诚殿下可见到了?比起那些安坐在京城的蠹虫,咱们才是大宋真正的顶梁柱!殿下,放权给我们吧!我们的权力就是您的权力,我们的忠诚就是您的力量!

自然是要奖赏他们的,可不是现在,现在不是谈判讲价的时机,那她就必须用这些花里胡哨的小把戏当做“奖励”。

韩信批评项羽善待士卒却发不出奖赏是“妇人之仁”,或许是很有道理的,可她这辈子也达不到韩信的程度,她想,要是暂时能当一当项羽,也足够用了。

她心里想这些事的时候,香象奴已经包扎完穿上了戎服,此时磨磨蹭蹭地走到萧高六身边。

“郎君哪。”他说。

萧高六瞪了他一眼,那一眼里既有亲近的埋怨,又有蛮横的警告。

香象奴就啥也不说了,只撇撇嘴。

萧高六小声说:“撇嘴也不行!”

说完这话,萧高六心里忽然起了些怅然。

那一眼已经过去了,她身边簇拥着一群人,继续前行,她还要看一看这些士兵,亲切地问一句他们的伤痛与苦恼,每问一句,答话的士兵就会将这句话传给十个人,她走这一段路,也许会让三百个人暂时忠诚于她。

这场战争似乎很漫长,可太行山以西的战争并没有那么久,女真人的朝廷还来不及对这些契丹人做什么要是做出些什么呢?

比如说耶律余睹的家眷也在上京,如果被处死的消息传过来,这些士兵会不会惶惶然,会不会逃走?

她的脚步就多停了一会儿,不仅问了伤痛,还问了河东的伙食吃不吃得习惯?他们是从云中府过来的,那里怎么样?她没有去过,听说是很丰饶的一片土地,只是因为战乱变得荒芜,要是能重新开垦一下土地,一定会丰收吧?

这些话飘进契丹士兵的耳朵里,就有了一些新的暗示意味。

是不是暂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