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谁也没动筷子,都木着一张脸。

曲端捻着胡须还在那微笑,“诸将士与金寇搏杀了这些时日,可有人敢说自己能刺完颜娄室于马下么?”

大家木着脸看他。

“依臣浅见,”曲端转向公主, 还很得体地垂了一下头,“我军虽胜了这一阵, 稍解背后之急,却不能消眼前之危, 金军兵甲精良, 训练有素,实不逊我军。”

“若大宋上下百万甲士皆交于曲帅手中, ”折可求笑道,“可有胜算否?”

曲端还沉浸在他的战略构思中。

大家木着的脸就全都出现了不同程度崩裂。

公主看不下去了, 轻咳一声, 曲端突然从大爹模式中惊醒!

“折将军, 你这话是何用意?!”

气氛有点不太好。

气氛要是好就见鬼了。

曲端拂袖了!曲端离席了!曲端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很委屈又很咄咄逼人!

他可不是个专权的坏蛋, 他一心一意都是为了大宋!都是为了殿下!

此时中军帐里就该有人赶紧出列,行军礼, 替曲端求情,人不用太多, 也不能太少,太多显得结党(虽说根本没有这东西存在),太少就显得曲端过于不服众。

但中军帐里一个起来替他求情的都没有。

大家都直愣愣地看着他,像是随时能笑出声。

不是曲端需要个台阶,是公主需要个台阶。

但,曲端的人缘太坏了。

大家甚至连公主的台阶都不想给了。

要是就不给这个台阶,会怎么样?

时间就又一次静止了,曲端跪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随时要从梦中惊醒,可又不愿醒来似的挣扎。

耶律余睹有些看不过眼了。

他刚想转过头时,萧高六忽然就起身离席,向殿下行了一礼。

“曲帅性情直率,”他说,“可他对殿下,对大宋,一片忠心,苍天可鉴!”

中军帐里所有人都惊呆了。

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不应该啊!他们用眼神互相交换信息:萧高六和曲端哪有什么私下的交情,曲端看大家可能是八十个不顺眼,看萧高六这异族小白脸那就是八千个不顺眼,每日里只想捉他的错处,抢耶律余睹的风头,怎么萧高六突然就要替曲端说话了?

以德报怨?契丹人没这美德啊!

傻啦?

公主却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她注视着萧高六,在灯火里微微笑了。

“我自然知道曲经略是忠臣良将,只是,确实略有些耿直了,”她说,“但萧将军今日能仗义执言,也是一位至诚君子,来日若能落笔于青史,说不准也是一段美谈哪!”

气氛忽然又变好了一点。

终于有人接了话,赶紧赞美了殿下,嗯,知人善任吧。

一片灯火中,赵鹿鸣的目光轻轻扫过去,正看到萧高六抬起眼帘望着她。

她眨了眨眼。

萧高六坐在自己的帐篷里,时不时摸一下自己的头发。

最近长起来了些,乌油油的。

并不显眼,因为完颜粘罕在前,完颜宗望在后,任何一个契丹人都不会在这时候有心情保持头顶光滑。

他就悄悄将头发留起来了,不仅留起来,还尝试过将两边的发辫打开,梳得顺滑后拢到头顶束住,对镜看看,也看不出镜子里是个契丹人,倒像是一位宋将。

这个念头有点不对劲,毕竟无论是女真人还是契丹人的将军,都不希望自己看起来像宋将。

但他就是这么对着铜镜在那没完没了地照,甚至还有些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