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桧躺在他的帐篷里, 奄奄一息。

别说不给饭吃,就算是给他,他刚刚吐过血, 也很难吃得下什么, 帐篷里伺候他的仆人是被俘虏的宋人,现在都被撤下去,就丢他自己在这。深冬的寒气还不曾散尽,帐篷里连个火盆都没有,他就只能慢慢地扶着靠墙几只新置办下的藤箱,摸着他集来的书卷,将自己拖到榻上, 躺进那沾染着腥膻气味的皮毛里。

这处境实在是太过凄凉,换一个人倒在这里, 怕不是都要掉几滴眼泪,但秦桧没有, 他只是努力将皮毛裹在身上, 稍稍隔绝开寒气,之后就闭目养神, 一声也不出了。

从中军帐到这里,他甚至连一声呻吟也没有。

他就这么昏昏沉沉地躺着, 躺到了入夜时, 帐外传来脚步声, 以及两个人用女真语交谈的声音。

秦桧似乎什么也听不懂, 甚至听不见,依旧闭着眼睛躺在榻上。

过一会儿, 帐篷就被掀开了,甲片碰撞的声音跟着脚步声一起到了他面前。

“先生, 你怎么这样惨?”他说,“你做错了什么事?”

是原本守在他帐外的卫兵,平时见到他也颇客气,还跟着他学了几个汉人历史上英雄豪杰的小典故,将名字也都记下来,准备回家给自己未来的儿子取一个。

秦桧睁开眼,静静地看着这个居高临下的士兵。

“我不曾做错事。”

“你不曾做错事,元帅为何要逐你出帐,还罚你?”他说,“先生,你不老实。”

“我身为幕僚,进言是我应做之事。”

“可我听说,你离间元帅与宗望郎君。”士兵说,“这也是你应做之事吗?”

秦桧的脸色依旧很苍白,呼吸也因痛楚而带着急促,可他看向士兵的目光很温和,又很镇定。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说,“正因我忠诚,所以我才要这样劝诫元帅。”

“先生,我听不懂。”

先生就叹了一口气,像一只垂死的鹤,高洁而优美地动了一下他消瘦的脖颈。

“元帅而今进退两难,宋帝也在他手中得而复失,”秦桧说,“这是谁之过错?”

士兵摸着自己光秃秃的头皮,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和他出言离间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但秦桧已经不再说下去了,他轻声说:“我这三日禁食,还须攒些气力,请你自便吧。”

他闭上了眼睛,再也不说话了。

等到了半夜,那个士兵又进来了,秦桧睁开眼,慢慢地看他一眼。

士兵手里端了一碗温热的奶,他说:“先生,你大半日没吃东西,受不住的。”

秦桧说:“元帅既罚我,我甘心领罚。”

对面的人就不说话了,冷冷地看着他,之前那些很温情的眼神是没了,里面甚至还添了些戒备。

他是应该感到戒备的,因为秦桧这话借着他的嘴巴再一次传进中军帐时,有人怵然而惊。

那既不是一只优美高洁的鹤,也不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那是佛经里的魔,披着忠贞的皮,生了一双委屈的眼,他那样正直,又那样不幸!可他的谏言字字句句都是泣血良言呀!

魔的声音悄悄飘在中军帐里:西路军与宋军对峙已久,可有什么致胜的良机么?若是没有,待完颜粘罕回了上京,国相撒改这一脉的子孙还怎么在太祖的子孙面前抬起头来?!

这是完颜粘罕一人的荣辱吗?

完颜粘罕听了那个士兵转述的话,脸色就发白了。

他很想怒骂,想更激烈地怒骂,但那声音里的诱惑是女真人从来不曾经历的,因此就格外的可怕,格外的有力量。

完颜粘罕最后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