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萧高六就简单地讲了些很不适合吃饭时拿出来讲的话。

她听过之后说:“你们鏖战一夜, 也该歇息一下, 既如此,叫河北军过来干这个活。”

萧高六行了一礼, 但还没走。

她眨眨眼,“少不了你们的奖赏。”

这位契丹将军脸一红, “殿下会错意了,臣并非讨赏。”

一夜没睡的赵鹿鸣转了一下缓慢的脑子之后,就意识到了什么,“金军中还有契丹人吗?”

女真人的仆从军那么庞大,蒲察石家奴的麾下也有辽人,其中自然有契丹人和汉人。

这些人很苦,所有在谷底的人都很苦,但他们是最苦的,因为他们顶着疑似叛徒的罪名,不仅不被重用,甚至还要受到严密的监视与苛刻的打骂。

这些也还能够忍受,女真人很大方,他们打骂归打骂,犒赏是不会贪污的,因此刚开始这支军队的契丹人和汉人仍然尽心竭力为蒲察石家奴打仗。

但犒赏抵得一条命,那条命是须得快些收走的,要是一场决定胜负的大战,仆从军愿意为女真人效力,被围困日久,大家口袋里的干粮被统一收缴,再按三六九等发放,仆从军就没那么尽心竭力了。

他们忍着饥饿与干渴,看着女真人一口口吃下小块新鲜的马肉,而他们只能吃腥臭的马下水,没有那许多干柴,半生不熟的内脏吃了就上吐下泻。

再然后他们也没有立刻将那条命上交了去,他们还得坐在自己的排泄物里,直着两只眼睛,看宋军什么时候突然射了一轮箭,突然又冲过来戳了两枪,他们恨不得立刻就冲上去叫那箭射中。

可没死,就得继续熬着,在饥渴与恶臭,冰冷与潮湿里熬着,越熬他们就越想死,越熬他们就越不想死,临行前的酒早就醒了,求生欲反上来,搅得他们的胃肠肚腹一阵阵痉挛,搅得他们互相搀扶着排队走出山谷时就哭。

过来接管战场的宋军用很复杂的眼神看他们。

河北土匪哪见过这场面啊!

他们不是没见过血腥,他们当中还有些曾经杀人越货的小头目,手上都是见过血的,可往大了说也就是和百十个官军干一架!

至于在苇泽关下,同完颜宗弼打的那一场?完颜宗弼压根没动真格,早就说了,人家不替大宋剿匪,赶走了也就完了。

所以对他们而言,可以漫山遍野有尸体,走几步,见到一具趴在草里,那也就足够吓人了!

这山谷已经超过“吓人”的范畴了!

这哪是漫山遍野,这是层层叠叠!数万人都在这里!

刚来时就发生过营啸,可那时还只是搬运战场边缘的,现在契丹人在山谷里大杀特杀完了,他们再进去,就看到有人开始烂了,有人还没烂,有人还活着,这些人一起叠在山谷里,一起睁着眼睛看他!

常小哥站在山谷的入口处,直愣愣地看着,王善从他身边走过去了,拍拍肩膀。

“这样的美差交给小哥,小哥不知感恩吗?”

常小哥说:“这算美差吗?”

王善指了指那些裹着肉的铁甲,“不算吗?”

一场剿灭上万人的大战,铁甲和武器不计其数,女真人富起来后很不吝啬钱粮,尽力为自己的士兵打造了精良兵甲,这一场绝算是赚了。

当然,想把这些铁甲清理出来就不算美差了。

王善带了一队灵应军道士过来,道士们负责了一些很不愉快的部分,玄学的比如做法事超度,不玄学的比如带着大量细麻布,要士兵们进入战场时将口鼻掩住,出战场必须洗澡换衣服等等。

既不玄学也不愉快的也有:这群道士都识字也会算数,他们还要监督战利品的收缴。

除了这些恶臭的战利品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