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这是你们兄妹之间的事。

可只要赵构在不,只要任何一个宗室亲王尚在,她执政的合法性就会受到巨大挑战,那些曾经与她并肩作战的,那些从未与她并肩作战,因此一滴血,一滴汗也不曾流的,都会站出来,挑战她!

性别是一个重要的原因,也是一个巨大的借口,若她能够击退金军,天大的功劳要造就多么庞大的一批功臣,这些功臣又要占据多少人的位置?

女真人不一定会夺走他们的位置,可长公主的功臣却很有可能。

可这不就是她一直想让别人看到,想到的吗?

她一直站在九哥的身后,作为他最忠诚的妹妹,恭敬、谨慎、顺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她原本就没有什么野心哪!

青烟氤氲着,模糊了她面前漆得发亮的木牌。

她穿着灰扑扑的袍子,坐在蒲团上,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曹溶的牌位。

那牌位是死的,放在那里一辈子也不会发出一声,出声的就只有她的心她凭什么要为赵构做嫁衣?

她为什么不能呢?

现在最大的敌人是金人,她必须团结所有能团结的力量呀。

天下的百姓都等着她去拯救,她也必须将他们从那个即将分崩离析的未来中拯救出来呀。

那个风波亭的赵构自然是坏人,可现在困守孤城的赵构除了笨拙而生疏地从军报与军官的谎话,士兵的恐惧中找到细枝末节外,他难道有什么改变乾坤的手段吗?

他也在焦虑,他也在收拾这个烂摊子呀。

这烂摊子,怪他吗?

赵构走在垂拱殿外的长廊上,晚霞隔着屋檐上那些雕得精美,生得雄壮的东西,悄悄窥伺着他,这想法令他怵然而惊,但转瞬这个少年就意识到,悄悄看着他的不是晚霞,也不是屋檐上那些石头刻的,砖瓦烧的,木头雕的东西。

是这座宫廷,以及宫廷里所有活着的东西。

这感觉是他从未有过的,他以往入禁中,宫女内侍自然待他很和气,说话做事都是笑吟吟的,可他们更像是纯粹的仆役,对他的念头单纯得怎么拧也拧不出水他只是个亲王,尊贵又闲散,他们好好照顾他,他也许会在父兄面前美言几句,为他们赚一点奖赏,但也仅此而已。

他们就是一阵风,轻轻地托着他,舒适得让他经常从入宫到离开,都留不下什么印象。

但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他入宫监国,遣内侍入后宫,请母亲代为安抚他惊慌失措的庶母、嫂嫂,妹妹们,他成了这座宫廷暂时的主人,于是身上的目光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他们在偷偷观察他,似乎很谄媚,看他喜欢什么,留意什么,吃饭时在哪道菜肴上多夹了一筷子,饭后的茶是喝浓的还是喝淡的,要温要凉,有没有哪位年轻美貌的宫女被他亲切地关心一句。

他是个有心机城府的亲王,可他也还是一个少年,走在这熟悉而亲切的富丽宫廷里,又见到所有人不同寻常的态度后,他心中除了忐忑之外,还很有些欢喜。

但秦桧站在台阶下,声音像冰锥一样森冷刺耳。

“殿下以为,海昏侯刘贺入宫时,宫中之人是否也这般恭肃呢?”

赵构一下子就清醒了。

这宫殿忽然就变得陌生而阴森,他对自己说,那些身体残缺的男人,那些柔媚温婉的女人,他知道他们的名字吗?知道他们每一个的家人住在哪,有什么样的生活,自入宫以来,他们受过谁的恩,在谁手下做事,又收了谁的钱,被谁胁迫过?

等到内侍恭谦地请他坐在垂拱殿的椅子里时,赵构指着下首处的位置说:“我不过是替兄长看家罢了,你们还是为我在此处布置一套桌椅吧。”

至于饭食,饭食自然有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