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鹿鸣看着他,看清他,忽然意识到童贯面临的处境很可能比他所说的更差。

“诏令先不忙,”她说,“我先派人带几车钱帛去太师处吧?”

那汉子一愣,“帝姬赐钱何用?”

“我借给太师,让他先将战马买回,再将溃兵聚拢。”

汉子的脸一瞬间就白了。

在他被领下去受赐酒饭时,那张脸仍然是惨白的,他的嘴唇嗫嚅着,一直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来。

她见了也不以为意,对王继业说:“派个腿脚伶俐的去附城,替我将李世辅寻来。”

不会有一万两千五百三十六匹战马。

要是真有这样的数目,那他童贯就仍然是那个权倾朝野,大半个皇宋都在他手掌之下的权臣。

他要是有那样的权势,朝廷里别说是参他的折子,就是赞美声不够洪亮的人都要被他记一笔!

但这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帝姬会不会信呢?

童贯坐在一把掉了漆的木椅里。那木椅上了年岁,只要有人坐上去,稍动一动,它就要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很影响到太师的威严。

但太师硬是稳稳地坐在椅子里,任凭幕僚和仆役进进出出,那把椅子硬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椅子没有声音,童贯头上的幞头,身上的圆领袍服,也都是新而洁的。

不仅如此,圆领里面透出的几层罗纱上,一层层地隐着云纹金线,与那件质地精良,朴素庄重的绛色袍服相得益彰,衬得童贯虽然苍老,却依旧有着不怒自威的风度。

这其实有些不同寻常,因为童贯已经是个老人,他更喜欢洗过几次的半旧衣衫虽然会影响到版型,可他认为那样更柔软,况且他已经有足够的权势,根本不需要衣衫来为自己增光添彩。

但他现在就是如此这般,穿得像个新科状元一样坐在距离汴京城不足百里的,某个小镇上最大的乡绅的家中。

他的脖子挺得很直,见到捷胜军前军统领辛兴宗走进来,就问他:

“二郎,洛阳可有回信?”

童贯平素只这样唤自己身边的亲信内官,今日这样,显见是对辛兴宗与众不同的恩宠和拉拢,但后者只是皱了皱眉,摇了摇头。

“许是路上耽搁了。”他轻声道。

“这般惫懒的杀才,”童贯就骂,“待他们回来,一个个都该刺配河北去!”

骂声很洪亮,中气十足,听得门外的捷胜军亲卫们就缩一缩头。

现在又该这个极受童贯信任的将领出言劝慰几句了。

但辛兴宗就什么都没说。

于是骂完一句,又骂一句,直到骂不下去的童贯终于收了声。又过一会儿,他用浑浊而含糊的声音低低说道:“太上皇也难。”

“难归难,”辛兴宗说,“到底令儿郎们齿冷。”

这个强撑着的老太监忽然撑不下去了,一双眼睛通红地望着外面的晴空万里,像是要透那一层层蓝色的幕布,将居于其后的神仙揪出来,质问一句。

神仙就躲在一层层的帐后,帐是蓝色罗纱的,但并不显得枯燥,因为蓝有深浅,罗纱的工艺也各不相同,有销金的纱,有泥金的纱,有织金的纱,星星点点的金光裹在深深浅浅的蓝色罗纱中,坐在里面的人就像是坐在星河旁,坐在天宫里。

有氤氲的香,不知从哪里轻轻飘进来,幽静得让坐在里面的神仙几乎忘记世俗里的烦恼。

可有人偏将他从虚无仙境里往外拽,“太上皇,太师那处可等不得呀!”

一拽,就拽进了烂泥塘里,拽得太上皇狠狠地一皱眉。

“一匹足要五十贯”

“而今北方有战事,战马价格不比以往,”那人说,“足要百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