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肃没法说服自己去恨任何一个人,因此只能恨自己。

羽流神君也来过一次,陪他彻夜长谈,讲的都是尹千煦生前的往事。他那时才知道,原来很早很早之前,师尊便已经是孤身一人了。

原来在本该躺父母怀里撒娇的年纪,他竟已被逼着咽下苦果,被逼着看清人情世故。没了父母的羽翼,他必须被迫成长。

难怪师尊不喜欢糖。

小时候很想要的东西,没要到,长大后要到了,却发现有没有早已不重要了。

又来了人,不知是谁。脚步声不像占星那样一板一眼,也不像羽流那样沉着,声音很轻,但又不像刻意压着,犹如闲庭信步。

荀肃趴在棺木旁没动,他微闭双眸,嗓子因许久没说话有些沙哑:“本尊不是下令不准人进来吗。”

“滚出去。”

脚步声顿了顿,下一秒却加快了速度,急匆匆的,似乎憋着很大的怒气。来人好像带了个照明的玩意儿,闭着眼都能感觉到那亮光。

有东西掉落发出清脆的声响,余音还未结束,一双手便猛地拎起荀肃衣襟,紧接着,又狠狠将他扔向棺木旁。

后背霎时传来剧痛,来人似乎气急了,呼吸急促,仿若下一秒便会爆发。

荀肃闷哼一声,方才刚刚睁开眼睛,耳畔便传来一声怒斥。

“你他妈够了没有!”来人一双水波潋滟的桃花眼盈满愤怒,平日风流浪荡的声音此刻压得极低,“渡个劫真把脑子渡掉了?你整整离开的二十年里,哪一天不是我替你收拾那些烂摊子!现在好不容易从鬼门关走一趟回来,你摆出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给谁看!”

他喘了口气,忽地冷笑一声:“我看你也别瘫着了,真舍不下你那离垢神君,干脆一点,直接自刎去陪他。你就在地下眼睁睁看着那些意图谋反的乱臣贼子登帝,将这四海八荒搅他个天翻地覆。”

荀肃没有动作,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他愣愣地望着方才被荀鸿摔到地上的夜明珠。已经碎了,发不出光了。

“我也不是非要在这个时候来。”荀鸿缓了缓,情绪总算稳定了些,他冷声道,“天界来了贵客,此刻就在承景殿,我不够资格替你接见她。你若是非得把自己弄成这个鬼样子,以后出门别说是我表哥,丢人。”

话毕,荀鸿转头便走。

他走得很快,脚步声渐行渐远,逐渐听不到了,遗仙陵又恢复了寂静,唯有那颗摔碎的夜明珠标志着有人来过。

荀鸿说的是对的。

荀肃想。

但有很多事,人们明知道正确的做法,可真正会这么做的,又有多少。

背后撞到的地方已经不痛了,荀肃扶着棺木转身,里面尹千煦睡得安详。他轻轻牵起他的手,在手背烙下一吻,一滴清泪滑落后,他起身往外走。

许是太久没动的原因,腿有些僵了,迈出第一步时他竟没站稳。

荀肃踉跄了好几步,好歹没让自己摔了。他顿了顿,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接着往外走。

黑金色的帝袍染上了些许脏污,底端有些累赘地拖在身后,亮了十天十夜的灵石感知不到活人的气息,从尾端开始一盏盏熄灭,遗仙陵终究坠入一片黑暗。

他一步步走着,离尹千煦越来越远,走到门口的刹那,荀肃回头,已完全看不清师尊的棺木。

遗仙陵里黑洞洞一片。

他的光,终究还是灭了。

外头阳光刺得他眼睛一疼,闭了好一会儿才稍微感觉舒服一点。荀肃施了个法术,将遗仙陵的门锁了,然后才回的玉鉴宫。

既是要去见贵客,总需先整理一下自己。

仙娥见了天帝的样子也不惊讶,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地干着本分工作,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