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福替夏侯昭拭著,心下暗笑。其实皇帝长夏侯昭整整十一岁,但自从有了身孕后,皇帝就长了孩子脾气,而才二十岁的夏侯昭,倒越来越沈稳,有了作父亲的样子。
长孙止扫他一眼,合睫躺回枕上:“眼看巡边了,阿曙有人选了麽?”
夏侯昭点点头:“信王的意思是让卫硕去。”
“卫硕年纪大了,不合适。”长孙止直接道:“你去。”
夏侯昭脸色都变了。其实信王与他都知道自己是这次巡边最合适的人选,深入大漠纵横千里,在威慑边患方面,他远胜卫硕良多,但是――
“可是,陛下――”一趟巡边下来要三四个月,目下,他如何能离开?
长孙止冷冷道:“你与阿曙说,朕意已下,决无更改。”
一旦他用这种冷峭尊贵的口吻说话,那就是没有丝毫的转圜余地了。夏侯昭心里又急又凉,跪在榻下,话都说不出来了。
长孙止也不理睬他,歇了一阵,径自对一旁的长福道:“把药拿来。”
长福赶紧去办,过了盏茶功夫,将汤药呈上来。
有些失魂落魄的夏侯昭又回过神来,取过药碗,服侍皇帝喝药。
他一脸哀戚的表情落在长孙止眼里,却让长孙止颇为高兴。但药还是喝了一半就不肯再用。长孙止在各个方面,都更随心所欲。
夏侯昭看他脸色还好,也不勉强,将被角掖好,静静垂著头。
他身份敏感,在皇帝心里就是根刺,说话一不留神就会激怒深沈的皇帝,因此他早习惯了在皇帝面前,尽量保持沈默。就是看,也只能趁皇帝睡著时多看两眼。
长孙止更习惯这般的沈默,待胸臆间的药气平下去,就沈声道:“朕要歇了。”
夏侯昭小心侍侯他躺下,照太医的话,隔著被褥,给皇帝轻轻地揉捏腿脚,待一通按摩做下来,皇帝已经鼻息微微,熟睡了去。
夏侯昭痴痴凝望著长孙止的脸,又是欢喜又是忧伤,把帐子落下来,走到偏殿,轻轻叹了口气。
烛台高照,卷轴堆在长案上,他参议军机,每日也有许多事要处理。这几个月熬下来,眼下也有些黯淡,他搓了搓脸,开始批复公文。
清晨,天光微现,映著天地间一片素白。
皇帝还在暖帐里沈沈好睡,夏侯昭却已上马返京。
长孙止身上惫怠,醒来时已近正午,长福伺候他洗漱更衣,将食案摆好。长孙止慢慢吃著,一边道:“今日备几色信王爱吃的点心菜肴。”
长福有些疑惑:“陛下,昨日没听上将军说殿下要来啊?”
长孙止笑了笑:“他也就这麽一个救兵,非搬不可的。”
说起来,夏侯昭是他看著长大的,有什麽心思是他看不透的呢?只是这些年纠缠来去,他却渐渐看不透自己的心了。
果然,黄昏时分,信王长孙曙轻车简从,来了上林宫。
长孙止正在抚琴,曲调感伤。
长孙曙待他一曲完毕,才入殿行礼:“皇兄。”
长孙止微笑著,扬手让他过来。
长孙曙挨著他跪坐著,才发现皇帝眼底微红,隐有水泽,叹息道:“皇兄又在思念父皇了麽?”
长孙止手指抚过琴弦,淡淡道:“方才那首曲子,从前常听父皇弹奏。那时侯,父皇还不肯教,说悲音伤情,朕还是偷偷学的。”
长孙曙将琴台移开:“难得雪霁风停,我陪皇兄出去走一走,好不好?”看皇帝点了头,小心地扶他起身。
长孙止如今有了六个多月的身孕,腹部甚隆,站起来不得不以手撑腰。自上月长孙止胃疼动了胎气后,长孙曙已有月余未见著兄长,如今看了也有些吃惊,更明白夏侯昭为何如此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