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笙抬起平淡无波的眼眸扫过他,不到一秒钟的停留,又将目光落到安寄远身上,“瘦了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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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天天见我怎么就觉得我瘦了,“

相比季杭这个不常光顾的“客人”,安寄远更有几分主人的样子,随意拿了茶几上的橘子剥起来,“哥才瘦了好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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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杭双眸微暗,没说话。谈话的空档有几秒的寂静,感觉到自己被一束目光从上到下的打量,他都觉得分外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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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事,怎么闹这么大。”安笙的语气并不怎么强硬,但也不难听出责难。

明明事件已经平息了,如今听见父亲这么风轻云淡地提起,季杭心里就好像窝起了一团文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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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始至终不曾期待过安笙的出手援助,在过去的十几年里,面临类似的颠簸起伏,早已学会如何咬紧牙关身披盔甲,磕磕绊绊摸爬滚打出来的那些伤口,也都习惯了自己舔舐。

而这些时候,颜庭安的训责再无情严苛,他也能感觉到那背后最简单醇粹的好意和关心,可是安笙这么隔岸观火的一句话,在他看来,却是充满了寡淡的意味,甚至带着几分嘲弄讥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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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口气自然也不怎么好了,“爸是不是庆幸我不姓安,不然该多丢您的脸。”

安寄远往嘴边送的一片橘子顿在半空中。

客厅上方本就晦暗的空气在头顶蓄成阴霾,沉墨倾倒似的一样黑下来,唯独安寄远那双清亮的眸子,犹如那抹徘徊的残月,扑闪着浅浅苍白的月光,不甘坠于无边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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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笙的面部表情没有太多变化,抬臂用滚水封壶,手上不带停顿,动作流畅利落,“你是太久没人管着你,话都不会说了。”

话声背景里是滚烫的水柱撞击杯壁发出的淙淙声,抑扬顿挫。季杭攥着膝盖处的裤子,明知道自己也不该对父亲反唇相讥,可是每次看到安笙都总是抑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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沸水洗杯氤氲起的雾气后边是安笙那张沉静硬朗的脸孔,忘了什么时候开始,那张记忆中不太有笑颜的脸上开始刻磨出了道道皱纹,皱眉瞪眼也不再同儿时印象中的那么有气场,澹然平乏之间,反倒渗出几分残华褪尽的无可奈何。

这些不经意间发现的细节,都像是不断往烈火里掷去的干柴,熊熊燃烧着季杭心底的激烈矛盾,噼里啪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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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时候甚至会感到愤恨,为什么安笙不能同从前一样冷酷凌厉,为什么不继续用那种轻蔑不屑的眼神看他了,为什么要用时而的柔软也许根本不是柔软,只是年龄带来的憔悴落寞和茕茕无助在他本就不坚定的内心上戳出一个个洞眼。

又是一阵沉静,季杭松开了攥着裤腿的手。再抬起双眸的时候,便复是那样的波澜不惊,仿佛从未被这错综的情绪困扰过,淡声道,“喝菊花茶吧。”

“早说,也不用我拿这些出来折腾了。”安笙撇了他一眼,说罢便起身去拿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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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杭在心底松了口气,抬头,一个满怀落入了安寄远明媚粲然的傻笑里。

头顶的阴霾好似瞬间驱散,季杭第一次怀疑,是不是那些一直以来纠结许久的答案和选择,姿态和立场,可能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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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安笙心情特别好,还是实在见季杭最近瘦了太多,一顿晚饭吃得平平淡淡对这父子三人而言,是件多么不平淡的事情。

甚至,在目睹了安寄远怕季杭像是耗子见到猫似的,每每季杭吩咐了什么都要规规矩矩起立道“是”时,这一次当着季杭的面重复了一遍,“你哥是为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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