侃侃而谈的青年背后,渐渐浮现出一个牙牙学语的叠影,拉着他的衣角,哥哥长、哥哥短地叫得很甜,一股奶膻迎面扑来。
那时候的季杭,身体上的症状开始逐渐明显,并不能时刻陪弟弟玩,这令他感到很难过。因为,是他和妈妈说,想要弟弟的。
认知的发育让季杭慢慢学会理解生与死,合与离,他想,他大概不能陪弟弟很长时间,他大概快要死了。
果然,父亲很快就给他买好了墓地,是给妈妈去扫墓的时候不小心看到的。季杭盯着那块石头发呆了好久,管家叔叔找到他的时候一把拎起他又捂住他双眼,一个劲劝他说不要想不该想的,季杭当时觉得莫名其妙,他只不过是在想,一个人睡在下面,会不会有点冷。
他开始逼自己想以后和未来,虽然这些远远超出了他这个年龄的认知范围。他开始觉得自己一直要求弟弟“跑慢点”很自私,他的弟弟就是应该跑得最快、最远,就应该像其他健康的小朋友一样朝气蓬勃,去经历这个世界的所有喜怒欢乐。
也应该知道,自己是永远、永远被爱着的。
他无法长时间伏案写字了,只能用很原始的方法,靠在床头将自己的寄望录下来。一字一句都在泪水中泡开,浸湿了一件又一件的衣领。
安寄远翻页,“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机缘巧合和变故,我和哥哥都选择了西医临床……”
是啊,人是会变的。
安寄远九岁,季杭十四岁。陈析的到来,勾勒出兄弟二人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一夜之间,风雨骤变。季杭突然对安寄远那张纯真无邪的脸,从骨子里生出厌恶来。
他不想看到他,他怪他,也恨他。
耳边,有许许多多的声音同时响起,他们说,是安寄远害死了你母亲,说,安笙就是想要你赶紧去死,说,你是安家几百年来最大的污点,就不该存在。
此后,季杭便常在噩梦中惊醒。离别那天,安寄远绝望恸哭的容颜,和那句颤抖的“我还能再见到你吗?”,如同刺破封印的利剑,撕碎自己丑陋而可恶的嘴脸。
他该下地狱了吧,被噩梦惊醒的季杭总会想,就凭他对安寄远说的那些话,他应该下地狱。
他想弟弟,便有人告诉他,你不该想。告诉他这话的人,是他的救命恩人,季杭便不疑有他。
他安慰自己,安笙很喜欢弟弟的,况且现在没有自己了,一定会把最好的都给他。
季杭也觉得很奇怪,他明明怪他、恨他,离家后的第一个生日,却双手合十,诚心祈愿,希望他一定要好好长大。
安寄远真的很黏人。从前,自己凶起来也会揍他、训他、拎着他耳朵去墙角罚站,他挺凶的,可安寄远还是很黏他,有时,这让季杭有些小得意。
比如,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来找他时,很大声很大声地叫,“哥!”
安寄远的叛逆期来得早、去得晚,季杭挺无语的,每次听他叨叨都想揍人,忍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动手,安寄远哭唧唧嘴里反抗得凶,“你凭什么打我啊,你管我啊!”
可挨打总是乖乖的,打疼了最多自己揉揉,从不跟季杭真生气。
季杭不知道安寄远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每次弟弟来找他,不管是讨打讨骂,反正,季杭心里还是乐滋滋的。季杭明明也过得很辛苦,看那小狮子炸开的毛在自己面前服服帖帖的模样,就不觉得辛苦啦。
季杭活了下来,时间推着生活不断向前。可他无法对当年的离别释怀,那是一根刺进骨血的刺,他带着这根刺走下去。
往后余生的愧疚是真的,夜半的梦魇是真的,但在季杭走出安家时,那些积攒多年而爆发出的怪罪和仇恨,也是真的。
安寄远侃侃而谈,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