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安寄远离开时毫无二致,唯独散落在地上的文件,被窗外漏进的夜风吹得更远了一些。
手机响过两遍,终于,在那枯燥又恼人的铃声响起第三次时,季杭不得不将视线从远处便利店内的空荡座椅移回。
颜庭安的电话可以不接,但是这个电话不能不接。
“马主任。嗯,我在,好,可以,先插管吧,我立刻下来。”
果断、干练、精准、坚定是他所受的教育,和这份职业必须拥有的属性。
他需要二十四小时随时保持清醒敏锐的状态,需要将这种严正到不通人情的属性刻到骨子里去,需要剔去人类最原始的情感,第一时间放下个人情绪,在电梯间、走廊上、繁杂的急诊大厅内,快速运转大脑,为素未谋面的患者,做出周全的预案。
所以,他将这种“立身窗前沉思前事”的行为,视作软弱和忧郁绝不可取,甚至为此感到羞愧。
“67岁女性,高血压和吸烟史,平时吃阿司匹林的,晚上出门倒垃圾时突发爆裂样头疼,恶心呕吐,路人帮忙送医,从郊区过来的,路上出现意识不清,做完CT就叫不醒了,给你打完电话插的管,现在基本没有自主呼吸。”
季杭脸色凝重,眉头深深锁起,情况很不乐观,他弯腰撑在桌边,紧盯电脑屏幕上的头颈部CTA成像,“前交通动脉瘤破裂导致的蛛网膜下腔出血,基底池、周边脑池、侧裂池积血都很厚了,瘤体还那么大。患者情况怎么样?”
急诊科的主任黯然摇头,“瞳孔大了,你们院总刚检查过,说是疼痛刺激都没反应了。”
季杭点头,“我去看看病人,家属呢?”
抢救室内没有专属的家属谈话室,季杭只能在角落的一台电脑边,被三五个家属围绕。
为首的是患者女儿,她微微佝偻起身子,两只手缩在胸前,紧张地踏起小碎步,棉衣外套里是花格睡衣,表情写满焦躁不安。
墨水笔点向屏幕上的CT片,季杭尽可能用通俗易懂的话语向妇女解释,“您母亲的情况非常不好,她大脑深部有一个动脉瘤,平常没症状,但这东西就好像是一颗定时炸弹,会晕倒昏迷到现在需要呼吸支持,就是因为这颗动脉瘤破裂,导致大量出血。你看到的白色部分,除了外周的颅骨,其他都是血。这个地方被称之为脑室,血液如果破入脑室,并且已经形成一个液面,说明出血量很大了。”
他语声稍顿,回过头确认性地看向妇女的眼神,意想之中是两片迷茫。那是大多数患者家属在至亲身处危难时刻的绝望表情,他并不陌生。
季杭的神情仍旧沉肃,他转过身,正对妇女,用手掌隆起一个圆形的手势,“人类的颅骨是很坚硬的,里面只能容纳固定的体积。一百毫升的出血量,如果在肚子里,那至多腹部发涨,因为那里有膨胀的空间,可是大脑没有,多出来的那一百毫升体积,对柔软的脑组织造成挤压,将会是致命的。”
“致命?!”妇女尖叫一声,浓浓的哭腔将抢救室内精密仪器的警报声,渲染出更深更厚的悲怆,“你是说我妈会死?她平时什么毛病都没有,每天早上可以走三公里!你在胡说!我不信,刚刚那个主任分明说可以手术的!”